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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锋

（一）

泰山玉皇顶南侧有两处有关孔子的明代遗迹：孔子庙和“孔子小天下处”石碑。“孔子小天下处”石碑位于玉皇顶东南方向约110米处，孔子庙位于玉皇顶西南方向约 130 米处。孔子庙北依因孔子与弟子颜回登高望远而得名的孔子崖，南接上世纪 80 年代重建的“望吴胜迹”石坊；崖、庙、坊连为一线，构成南北长达百米的带状祭孔区。岱顶天街以北的祭祀类建筑目前尚有玉皇庙、碧霞祠、青帝宫、孔子庙。“孔子小天下处”石碑与以孔子庙为中心的带状祭孔区，一点一线，东西呼应，让人间孔子在泰山极顶与天帝神灵并享殊荣。

孔子庙大门东侧的石壁上，刻有清代官员汪志伊所写《登岱》诗的摘句：孔子圣中之泰山，泰山岳中之孔子。两句诗以泰山拟孔子，以孔子拟泰山，取象精妙、形神兼具且言简意赅。孔子与泰山有不解之缘。

（二）

在今曲阜市周边150公里范围内，有3 座千米以上的高山：海拔 1545 米的泰山、海拔 1156 米的蒙山、海拔 1027 米的徂徕山。海拔 300 米以上的山有曲阜市的尼山，新泰市的莲花山、龟山，邹城市的凤凰山、峄山等。

孔子出生在位于今曲阜市东南30公里处的尼山“夫子洞”中。尼山海拔 340米，又名“尼丘山”。孔子因此山而得名“丘”。孔丘以孔为氏出自爷爷孔父嘉。孔父是孔子爷爷的字，嘉是孔子爷爷的名。孔子一支以祖上的字作为族名，始称孔氏。孔父是宋国贵族，在宋国任大司马。孔父因宫廷争斗倾轧被杀，其后代为避祸逃至鲁国。

孔子的父亲叔梁纥是鲁国郰邑的长官。传说叔梁纥高大强壮，打仗时曾力托悬门，让士兵通过。叔梁纥与正室施氏生了9个女儿。娶妾后，生了个瘸腿男孩孟皮。一直想生个健康儿子继嗣的叔梁纥又娶了孔子的母亲颜徴在。传说孔子因“野合”而生。何谓“野合”？有人说“野合”是指孔子父母年龄差距达50岁，婚姻有违习俗；也有人说“野合”是指颜徴在未经明媒正娶，成亲不合礼仪；更有人敷以想象，认为称孔子“野合”而生正好能衬托孔子后来的伟大。诸说不一而足。

孔子身高 1.9 米以上，是典型的山东大汉。孔子腿短、腰长、背驼、凹顶、突额、黑面、大眼、翻耳、龇牙。据说颜徴在生下孔子后，曾嫌其丑陋而欲弃之。幸亏颜徴在一时心软，才为后世留下了未来的“圣人”。

孔子33岁之前，一直生活在鲁国；34岁、35 岁时到过周都洛阳、齐都临淄；36岁至 50 岁，在鲁国教书育人；51 岁至 54岁，在鲁国从政，官至大司寇；55 岁至 68岁，周游列国14年；68岁至73岁，重返鲁国教书直至去世。73岁的年龄，在那个时代，算是高寿。

（三）

泰山是齐鲁两国的界山，也是孔子一生中所登上过的最高的山。依据现有资料，孔子一生与泰山的关联主要有7个节点：3次途经或登顶，4次言说与吟唱。

3次途经或登顶，4次言说与吟唱。孔子至少3次途经或登临泰山：35岁经泰山去齐国时在泰山考察，感慨“苛政猛于虎”；晚年回鲁后，与颜回登泰山，望见吴国都城苏州阊门外的白马；在游泰山途中听荣启期讲人生三乐。

孔子经泰山去齐国是目前所知的孔子与泰山的最早关联。由鲁至齐，泰山或泰山南麓是必经之地。春秋以降，从曲阜到临淄的道路主要有4条：一是“泰山西”线。由曲阜北行至泰山，从泰山西侧绕行，经今灵岩寺以西的万德镇长城村至济南，再沿古济水与泰沂山脉间的“济右陆桥”东行至临淄。二是“青石关”线。由曲阜北线行至泰山南麓位于今岱岳区房村镇的阳关村，向东进入莱芜盆地后北上，再沿泰山山脉与鲁山山脉的山谷，过后来兴建的青石关，到达临淄。三是“城子要塞”线。从曲阜北行至阳关村后，大致沿今辛泰铁路向东北方向行进，经位于今淄川区淄河镇城子村南15公里的城子要塞进入淄川，然后抵达临淄。四是“锦阳关”线。从曲阜北行至阳关村后，行至位于今济南市莱芜区雪野镇的锦阳关，再经位于今济南市章丘区龙山街道的平陵城，东行至临淄。

据李硕先生分析，孔子去齐国时已经有了自己的马车。离开鲁国前，孔子曾在鲁国三桓之一的孟孙家做家教。其间，孔子陪孟孙家的孩子去周都洛阳“游学”，拜会了老子和周王室的一些高人。回来后孔子便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第一辆马车。在那个时候，有了马车便既有了方便也有了体面。马车的价值和效用不次于今天的汽车。

就距离看 ，在曲阜通往临淄的4条路线中 ，“ 青石关”线最近，“泰山西”线最远，“城子要塞”线和“锦阳关”线居中。公元前686年，居住在鲁国的齐国公子纠为与居住在莒国的公子小白抢夺君位而急返齐国，大概率走了距离最短的“青石关”线。由曲阜经“青石关”线赴临淄约250 公里，而由莒国都城至临淄约有170公里。或许正是这80公里的近便之利让公子小白成为后来的齐桓公。就路况看，4条路线中，“青石关”线、“城子要塞”线、“锦阳关”线均需翻山越岭，只有“泰山 西 ”线 路 途 平坦。由鲁至齐，若非有公子纠一类特别紧要急迫之事，不会选择需翻山越岭的3条路线。

孔子走的是“ 泰山西”线 。《礼 记·檀弓下》：“孔子过泰山侧，有妇人哭于墓者而哀。”孔子让子路过去问情况，妇人说其公公、其丈夫、其儿子都先后被老虎咬死了。孔子问妇人为什么不离开这里，妇人说，这里没有苛政。听罢此言，孔子说了一句千古流传的话“：苛政猛于虎也。”

清代学者俞正燮考证，孔子所过的“泰山侧”，位于今桃花峪上源的老虎窝、猛虎沟。经“泰山西”线至齐，虽然有些绕远，但路况易于车行。当年孔子至齐并无紧急之事，走平坦道路，并顺便考察民风民情，应亦在情理之中。

孔子到齐国，实为避乱求安。孔子时期的鲁国，“三桓”已掌权100多年。所谓“三桓”，指鲁桓公的3个儿子。排行老三的季孙氏，地位最高，几乎世袭大司徒；排行老二的叔孙氏，世代担任大司马；排行老大的孟孙氏，世代担任大司空。公元517年，国君鲁昭公不甘心大权旁落，谋划除掉“三桓”家族，但因志大才疏，实力不济，最终落得个仓皇奔逃，避难齐国。孔子此时已在曲阜城娶妻生子。为养家糊口，孔子在季孙氏家干些粮食征收和牲畜饲养的活计，其间穿插在孟孙氏家当家教，同时，孔子还通过给别人操办红白喜事挣点外快。那个时候的红白喜事十分麻烦，特别是丧礼，规矩很多且程序烦琐，一般人难搞明白。孔子精于“相礼”，能把这些事情办理得井井有条。

孔子这时尚人微言轻，还掺和不上官场的权斗。但时逢乱局，家国不宁，孔子还是想去齐国看看能否谋个一官半职，寻个发展的机会。齐国地盘大，实力强，距鲁近。鲁国人一旦逢事，最先想到的往往就是奔齐。

（四）

孔子在泰山的活动主要集中于晚年返回鲁国之后的几年间。

西汉《韩诗外传》载，孔子晚年曾与颜回登上泰山。师徒二人站在孔子崖上远眺。孔子问颜回是否看见吴国都城苏州阊门外系着一匹白马。颜回循着孔子手指的方向看，说吴国都门上好像系着一条白色的长绢。孔子闻听，突感不妙，赶忙用手挡住颜回眼睛，不让颜回再看。师徒下山后，颜回忽然间头发变白、牙齿脱落。不久，颜回病逝，年仅41岁。

从颜回病逝的时间推算，孔子这次携颜回登泰山应在公元前481 年之前不久。两人这次来泰山的路线大约为从曲阜至宁阳 ，再 经肥城至泰安。今肥城市汶阳镇境内的“颜子坡”，相传即是孔子师徒曾驻足休息的地方。能 在 泰 山 顶上看见苏州城门，对 于 从 不 语 怪 、力、乱、神的孔子来说，的确显得颇为奇异。依凭常识，以人之目力绝难 在 泰 山 望 见700 公 里 之 外 的苏州城。东汉思想家、文学家王充认为此事虚妄荒诞，并不足信。也有人推测，望远之事可能只是孔子师徒间开的小玩笑，不必太过当真。但如果不过于拘泥于细节分析推测，孔子师徒当年在泰山上虽然无法望见苏州，但 二 人 望见吴地倒并 非 没有 可能 。 春秋 末 期 ，吴国强势北上，其最北端疆域已与 齐 国 接 壤 。泰山距其时位于今莒县的齐吴边界约 200 公里。倘若天光晴好，约略望见吴国的地盘，似应不为乖谬。

颜回是孔子最喜欢的学生。《论语》中曾 21 次提到颜回。颜回对孔子无比崇拜，曾感叹孔子的人品学识“仰之弥高，钻之弥坚”，博大精深，难以悟透。孔子时常称赞“贤哉回也”，并以颜回为榜样教育其他弟子。颜回死后。孔子悲恸痛哭，直呼“天丧予，天丧予”：这是老天要我的命啊，老天要我的命啊！

在往返泰山的途中，孔子曾在成邑郊外遇见过成国人荣启期。成国原在陕西周原一带，是周文王儿子叔武的封地。周平王东迁后，成国先迁河南，后至山东，最终落脚于今泰安市宁阳县华丰镇故城村一带。目前北、西、南3个故城村之间尚有东西约630米、南北约850 米、最高处 12 米的城墙遗址。位处齐鲁之间的成国时而归齐、时而归鲁，在两个大国间受尽了“夹板气”。春秋后期，成君最终沦为鲁大夫，成为孟孙氏采邑。

荣启期（公元前571年—公元前474年）本为周室宗亲。因其先人于鲁桓公时有功被封为大夫，始居于成。荣启期的家位于宁阳县城东15公里的葛石镇葛石店村。他精通音律，博学多才，不涉世事，善得其乐。后人常将其与700 年后的“竹林七贤”并称。《列子·天瑞》：“孔子游于泰山，见荣启期行乎成之野”。荣启期时年90岁。他衣着粗陋，腰扎麻绳，“鼓瑟而歌”，怡然自得。孔子问荣启期为何这么高兴，荣启期告诉孔子为人有“三乐”：天生万物，以人为贵，生而为人，很快乐；人分男女，以男为尊，生为男人，很快乐；人有寿夭，以寿为福，今已90岁，很快乐。孔子听后十分感慨：真是能自我宽解的智者啊！

荣启期的“三乐”标准，可以说低，也可说高。获生命、为男人、求长寿，是自然本能，可谓标准不高；而做人要真正能忘掉功利，乐天知命，又确乎很难。孔子赞赏了荣启期的态度，但赞赏不等于厉行。

综观孔子的价值标准和做人态度，他定然不愿、不能也不甘去做荣启期那样的隐士。因为“三乐”的故事，荣启期竟也成了孔子的“老师”。

（五）

孔子对泰山的4次言说与吟唱为：在鲁国教书时编纂《诗经》，最早在诗歌中写到泰山；在周游列国返回鲁国时，遥望泰山唱《丘陵歌》；在晚年时讥讽季氏僭礼祭祀泰山；在临终前吟唱《泰山之歌》。

孔子整理编纂的《诗经》收集了周初到春秋中叶 500 多年间的诗歌作品。《诗经·鲁颂》开篇即“泰山岩岩，鲁邦所詹”。鲁国境内及周边有诸多大山，但能成为鲁国人所共瞻之“靠山”的，唯有泰山。

公元前484 年，周游列国后的孔子 返 回 鲁国。途中孔子 作《丘 陵歌》，唱道“喟然回虑，题彼泰山”：长叹一声回首远望，唯见泰山雄浑辽旷。诗言志，歌咏言。14年间，孔子一路奔波，壮志难酬。在马上要回到祖国的时候，孔子心头的千般滋味，化作了回望泰山的一声叹息。

除直接吟咏泰山外，孔子还有一些对泰山周边山形物态的描绘。《诗经·鲁颂》中有“徂徕之松，新甫之柏”的诗句。徂徕即今天徂汶景区的徂徕山，新甫指今天新泰市的莲花山。《诗经》让徂徕山、莲花山荣载史册。

相传孔子周游列国途经今新泰市龟山时作《龟山操》，“予欲望鲁兮，龟山蔽之。手无斧柯，奈龟山何！”：我想回望鲁国啊，可龟山遮挡住了视野。我想凿掉障目的龟山，可手里又没有砍砸的斧柯。孔子援琴而歌，借山抒怀，郁愤心绪，溢于言表。

孔子曾借泰山之名讽刺过一个叫林放的人。鲁国当国权相季康子僭礼祭祀泰山，让孔子十分生气。他对担任季氏行政总管的弟子冉有说，“曾喟泰山不如林放乎？”：难道居于祭祀之山的泰山神还不如林放懂得祭祀的礼节吗？孔子多次实地考察泰山，对封禅祭祀的规则、程式有全面了解。按照周礼，只有天子和公侯才有资格祭祀泰山。季康子是服务于诸侯的大臣，祭祀泰山不合礼制。孔子不好直斥季康子，便绕着圈子以反问的语气不说季氏说泰山，借说泰山骂林放，以骂林放责季氏。林放可能是为季氏执掌祭祀的官员，甚或就是那个出主意让季氏祭祀泰山的人。孔子在这里表达了几层意思：泰山上有知礼的泰山神；林放不知礼或明知故犯；泰山神不会接受这种不合规矩的祭祀；林放无知或故意误导了季康子；季康子祭祀泰山不对。这种指桑骂槐、隔山打牛的方式符合孔子做事的风格。孔子做事讲求方法与智慧，周游列国时即“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孔子从不主张做无谓的牺牲，儒家所强调的“杀身成仁”其实是东汉以后的事情。

73岁时的一天，孔子忽有不祥预感。他早早起床，反背着手，拖着手杖，在屋里边踱步边吟唱他自编的《泰山之歌》：“泰山其颓乎，梁木其坏乎，哲人其萎乎！”

孔子唱道：泰山快要崩塌了吗？屋梁快要折断了吗？哲人快要死去了吗？在外经商的子贡闻讯，意识到孔子可能生病了。当子贡匆忙起来时，孔子已生命濒危。孔子去世后，子贡深感内疚。他破守墓3年之例，在孔子墓旁结庐而居，为恩师守墓6年。至今孔子墓前西侧仍有“子贡庐墓处”。

（六）

孔子是亚里士多德所说的“天生政治动物”。他一生孜孜以求于“得君行道”，推行仁政，虽生不逢时，屡屡碰壁，但顽强执着，矢志不渝。

孔子三十六七岁时在齐国待了不到两年。在此期间，他不厌其烦地游说齐景公和上大夫晏婴，冀望在齐国推行其仁德之治。但或因与齐国当政者的识见不同、性情相异，孔子在齐国并不受待见。直到十几年后，50岁的孔子在鲁国才终于获得从政机会。公元前501年，孔子在位于今济宁市汶上县次丘镇一带的中都邑担任了行政长官——中都宰。任中都宰大约一年，孔子被提拔为鲁国分管山川土地的司空。几个月后，又担任主管司法的大司寇，进入国家权力中枢。

孔子颇具行政才能。公元前500年，孔子在泰山东约50公里的夹谷主持了齐鲁会盟。经过双方的斗智斗勇，齐国归还了鲁国几座城池，实现了两国间的政治和解。这是孔子从政生涯中最为辉煌的时刻。但随后“堕三都”行动的失败，让孔子的从政生涯画上了句号。所谓“堕三都”，即通过拆除“三桓”各自封邑的城墙，削弱“三桓”的势力。季孙家在位于今临沂市费县的费邑，叔孙家在位于今泰安市东平县的郈邑，孟孙家在位于今泰安市宁阳县的成邑。拆除郈邑和费邑城墙相对顺利，但拆除成邑城墙时却受到强烈的反对和抵制“。堕三都”行动功败垂成。

“堕三都”行动失败后，孔子开始周游列国。14 年间，孔子到过卫、曹、宋、郑、陈、蔡、楚7个国家，其中先后在卫国居住近10年，在陈国居住近4年。孔子周游列国的范围总体上没有超出今山东、河南两省的区域。虽然在今天看来，这个范围算不上很大，但在那个兵连祸结、交通不便的时代，能不辞劳苦、百折不挠地奔波这么多地方，没有执着的信念、顽强的毅力断然难以做到。在经历了过匡被围、在宋险些被杀、在陈断粮 7 天等大难之后，68岁的孔子最终返回鲁国。

孔子返鲁后又相继遭遇诸多不幸：70岁时，他唯一的儿子孔鲤去世；71岁时他一生最喜欢的学生颜回去世；72岁时，忠心耿耿跟随他40多年的子路去世。在生命的最后6年里，孔子重回书斋并终其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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