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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倾听，是一种能力；

疏导，是一种智慧；

论证，是一种思辨。

“其实，很多诉讼都不复杂，复杂的是人心。”北京银雷律师事务所主任雷海军，常常对年轻律师这样说，但大家一时还难以对此通达。

前不久，雷海军代理的一起案件，不仅为委托人避免了数百万的财产损失，也给年轻律师上了很好的一堂课。

雷海军：抽离事外审视置身其中执业

人的心情，就像多变的天气，时而阴，时而晴；时而风，时而雨。

在社会上混迹，无论是巨贾高官，还是贩夫走卒，都难免会遇到各种意想不到的事情。当不公袭来，人会奋起抗争，但如果抗争无果，人，便很容易丧失理智，失去控制。

陈强（化名）知道一审败诉后，就很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了。“苦苦经营了十几年，合伙人不但一分钱没出、屁事儿不管，到现在，反过来还要赔他几百万！凭什么？”陈强怎么也迈不过心里那道坎儿，而且是越想越气。

一审判决下达几天后，陈强如一阵狂风般，冲进了北京银雷律师事务所。

“我要找雷海军！”带着满腔怒火的这一声，似乎使整个数码大厦都在颤抖。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雷海军跟他有仇。

雷：一声惊起百草折

北京银雷律师事务所的前台小姑娘，也很少遇到陈强这类客户，正不知如何是好，恰巧雷海军经过，赶紧把情绪激动的陈强，让进了宽敞明亮的会见室。

“有什么事，慢慢说。”雷海军轻拍着陈强的肩膀说。

“你是雷海军吗？”陈强的眼珠子瞪得溜圆，雷海军冲他微笑着点点头。

“你，得替我打这官司！我们那儿的律师都怂了！”

“郭伟（化名）一定托人走关系了！要不，明摆着我有理，法官怎么会判我赔他几百万？”

“真他妈没天理了！哪儿还有什么公正可言？都烂了！”陈强一声高过一声，真有些一声惊起百草折的架势。

看着情绪完全失控的陈强，年轻律师或会马上打断他，或会把目光转向窗外，亦或会退避三舍。但有着多年办案经验的雷海军，没有表露出任何无措，反而一直微笑着听陈强述说。

一审败诉后，陈强确实憋了一肚子火，也没个倾诉对象，愤怒的情绪一直没宣泄出来，再加上要赔几百万，心里的焦急，可能常人难以想象。

也许正是雷海军认真地倾听，才使陈强觉得，终于有人愿意听我说了，终于有人理解我了，随之，他的愤怒得到了缓解，情绪也慢慢平静了下来。

有些年轻律师认为，只要自己的专业知识精深，便能胜任律师工作，其实那只是从事律师工作的基础。学会倾听、善于倾听也是律师从业所必备的一种能力，且与法律专业知识的重要性不分伯仲。

《论语》雍也篇讲：“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意思说，君子广泛地学习文献典籍，再用礼来加以约束，这样也就不会离经叛道了。这与律师从业一样，既要有精深的专业知识储备，又要有倾听的能力，两者兼备才能抵达彼岸。

风：二月东来早迎春

十几分钟后，陈强的情绪平稳了许多。

“理解您现在的心情，但心情能胜诉吗？”看时机成熟，雷海军开始把陈强引入正题。

这句问话，似乎点醒了陈强，他两眼直直地看着雷海军，好像是在思考什么。“您，说得对。”陈强下意识地把对雷海军的称呼从“你”换成了“您”。

“法官的能力参差不齐，可能在适用法律等方面有不妥之处，但我们应该相信司法的公正。”雷海军心平气和地说：“至于律师，也一样，受到办案经验等因素的影响，可能会导致您一审败诉，但不能否定整个律师行业。”

“您，说得对。”当陈强再次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可能因为几天的过度亢奋，也可能因为情绪已得到了充分释放，他深深地坐进了扶手椅中。

“先喝口水，平复一下情绪，然后咱们聊聊您的诉求。”雷海军边说边把水杯递给陈强。

一个自认为有冤屈的人，长时间没能倾诉，一旦发现有人愿意聆听，甚至得到他人的某种认可，感觉就像早春二月吹来的东风，除了温暖还是温暖。

“我不应该赔他钱！”陈强几乎带着哭腔儿，说出了自己的诉求。从一审判决书中，他看不出任何问题。这就跟一个人嘴里总喊着自己有理，却无从证明一样。

“您只需要告诉我们事实和有争议的事实，其它事情我们来做。”雷海军用坚定的眼神直视陈强。

陈强这回真得陷入了沉思，同时，也在琢磨眼前这位他千挑万选出的雷海军。他，与很多律师不同，他有能力倾听，他还能很快把我从愤怒中拉回来，他的提问是其他律师都没有过的，他很专业，他应该得到我的信任。

疏导一个人并不容易，尤其是疏导像陈强这样情绪激动的人，就更不容易，倾听，适时正确的引导，化解倾诉者郁结于心的疙瘩，不仅需要耐心，更得有一种智慧。

有近20年商场经验的陈强，渐渐恢复到一名经营者本应有的精明上来了。他轻抿了一口水，并没有直接聊自己的案情，而是说：“咱们先把委托代理协议签了吧！您让我心里很踏实。”从陈强的话语中，雷海军可以感受到一份宝贵的信任。“放心吧！我们会尽力的！”

世间的事，有些就是说不清、道不明，即便亲眼得见，也未必会相信，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懂得。当时在场的人，也都有些许的诧异，不到20分钟，诉讼标的至少几百万的委托代理协议，委托人连协议都没看过，就这么签了！

这不得不让人再次想起卡夫卡那句名言：“用人类来考验你自己吧。它使怀疑者怀疑，使相信者相信。”

雾：千层暮霭尽拂去

陈强来自中国西部的一个县级市，经营着一家规模不小的养殖场。但20年前，有三个合伙人共同经营，2007年时，有一位退出了，他们仨人进行了一次合伙清算。此后，剩下的两位合伙人，陈强与郭伟又重新签订了合伙协议，郭伟负责资金投入，陈强负责技术及全面经营管理等。

2008年，由于市场上猪肉价格不理想，他们的经营一直处于亏损状态，郭伟拒绝再投入资金，而且也不再与陈强对账了。

十几年后的今天，郭伟看着陈强的养殖场生意兴隆，生猪已从原来的三四百头，发展到了现在的2000多头，一方面后悔自己当初不再投入资金的决定，另一方面由于合伙协议还在，所以决定从陈强那里要些收益，“毕竟自己曾经投入过，挣了钱，多少也应该分我点儿吧。”最初郭伟把陈强告上法庭，就是基于这么简单的一个想法。

一审法院以合伙协议未终止等理由，适用《民法典》等相关法律，判决陈强支付郭伟几百万元对价款，同时解除合伙协议。

“您说我冤不冤？从2008年6月开始，郭伟不再投入资金，为了保住养殖场，我跟妻子四处举债经营，十几年辛辛苦苦才有了养殖场现在这个规模，这跟郭伟没半毛钱关系啊！”陈强又有点要激动。

在听完陈强的陈述后，雷海军带领助手又到当地进行了调查取证，该录音的录音、该拍照的拍照，把相关证据固定下来，再经过分析，形成了全新的逻辑，一审基于合伙协议有效进行了判决，依据的是《民法典》，但由于郭伟2008年6月不再投入资金，也不再与陈强对账，应该算是擅自退出合伙，若此，就不应该享受合伙经营取得的利益。在双方都很难证明合伙协议终止时间时，可以把合伙清算时间推至郭伟不再投入资金的2008年6月，并适用《民法通则》的相关规定，这样陈强就可以不赔付几百万元的对价款了。

当然，郭伟并不认可这个逻辑，他还为此找出了一些牵强的理由，比如把跟陈强买化肥的付款凭证拿出来，把自家（郭伟的住所占用了养殖场的用地）为打井而签的高压供电协议及付款凭证拿出来，都说成是自己继续投资养殖场的证据。

即便如此，雷海军依然胸有成竹，因为此前陈强已经把这两件事跟雷海军阐明了。对此，他不仅收集到了证据，而且有了应对之策。

雪：万水千山尽得辉

庭审结束了，陈强听到了雷海军当庭具有思辨色彩的陈词，但他仍无法预知结果，他只是期待判决早点下达，因为等待的日子实在难熬。

时间一天天过去，陈强在家与养殖场两点一线间往返着、忙碌着，因为无论结果如何，他还是要好好地把养殖场经营下去的，那里融入了他太多的心血，承载着他对未来美好的憧憬。

大寒的前一天，他依旧像往常一样，开车到养殖场去。天下起了雪，大地一片银装素裹。到场后，他刚要去看饲料准备的情况，经理把一份快递递到了他手里，他瞟了一眼，手有些颤抖，那是法院寄来的。

“胜了！胜了！”陈强看到判决结果时，他兴奋得几乎不能自控。二审法院撤销了陈强需支付郭伟几百万元对价款的一审判决。这正应了那句话：“正义或许会迟到，但永远也不会缺席。”

泪水在陈强的眼圈里打转，他真想如第一次冲进北京银雷律师事务所时一样，大喊雷海军的名字，并告诉他这个喜讯，但离得太远了。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雷海军的电话……

雪，一点儿也没有停的意思，而且越下越大。在告知雷海军喜讯后，陈强再也在养殖场呆不住了，他要去找那个书法好的朋友，让他给自己写一副春联，上联是：五湖四海皆春色；下联是：万水千山尽得辉，横批：万象更新。他知道，对于自己而言，新的幸福生活就在前边等他。

编后语：

接完陈强的电话，雷海军异常平静，因为这只是他代理过的千百宗案件中的一宗，但其“抽离事外审视，置身其中执业”的践行，却给了年轻律师以醍醐灌顶的启迪。一出一入间，是其多年一线执业经验的高度凝练。

不可否认，律师总是要去争些短长，所以年轻律师总是希望胜诉，仿佛只有胜诉才能证明自己的能力，而雷海军在胜诉之外，更喜欢老子《道德经》上讲的：“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当你们对生活有了这种认知，很多事情便会水到渠成，或许这就是‘道’吧！”雷海军对身边的年轻律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