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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韵清远 名士风流

——武慕姚先生其人其书

赵广福

（注，本文选自公众号《古城书画》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一、 生平简介

武慕姚，名福鼐，字慕姚。以字行世。号秋士、拙叟、拙老人、瓶翁。斋号適斋、贞默斋、望山堂、秋华馆、晚香室、朱芷轩、拙修斋、敦朴守素斋、守拙轩、石画轩、啸秋室、平斋、六赋斋、補香亭、守拙斋等。河北省永年人。著名书法家、碑帖书画鉴赏家、收藏家、学者、诗（词）人。1900年10月25日（光绪二十六年即庚子年农历九月初三日）出生于湖北省京山祖父住所。1982年3月20日病逝于开封，享年八十三岁。

武慕姚先生出身书香门第，家学渊源，一脉书香，世代相传。

其父亲武毓荃，字湘邨。太学生。为光绪年间首批留日学生，善书法。

其祖父武延绪（1857-1917），字次彭。光绪壬辰科（1892年）进士，任翰林院庶吉士，游宦多年，先后任京山、咸宁知县。颇有政绩，谥号奉政公。著有《所好斋札记》、《所好集》。精书法，其书雍容宽博，丰腴伟岸，深得鲁公真髓。

其高祖武河清（1812-1880），字禹襄。乃武氏太极拳创始人，著有《身法八要》传世。伯高祖武澄清（1800-1884）字霁字，号秋瀛。咸丰二年（1852年）进士。次伯高祖武汝清（1803-1887），字酌堂。道光二十年（1840年）进士。与何绍基过从甚密，故武氏几代人的书法都受到了何子贞的影响。永年“武氏一门三进士”之轶事，一直被乡梓民众津津乐道，传为美谈。

先生就是在这个世代书香的家庭文化氛围中成长起来的。祖父对他宠爱有加，非常重视他的早期教育，四岁之前就背完了《三字经》、《千字文》等启蒙读物。他常说：“打從记事起，就跟着爷爷学写字。”他的博学，对碑帖字画的鉴赏，对书法的喜爱，无不受到祖父的影响。祖父对先秦诸子，《史记》、《汉书》、韩诗、柳文等深有研究。书籍、碑帖、字画收藏极为丰富。这为先生少年时期的健康成长提供了丰美的精神食粮。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前夕，祖父因厌倦官场，自请辞官，全家亦随之回归故里。一到家乡，即延名宿，开馆课读，学宗桐城。每以唐宋八大家文集、姚鼐《古文辞類纂》、《今体诗钞》、曾国藩选编的《十八家诗钞》等为日课。因先生天资聪悟，学业超前，学有余力，所以常偷看一些禁书，先生在上边讲，他在下边看，读了唐宋以来史料笔记数百种。如《梦溪笔谈》、《容斋随笔》、《夷坚志》、《云麓漫钞》、《齐东野语》、《清稗类钞》等。祖父晚年为他书写了小楷汉赋六首，装成长卷，大楷柳文十篇，装成巨册，都极为精构，可惜在抗战时期佚失了。

1916年，永年县立初中成立，遂入新式学校。初中未结业，于1918年考入北京中国大学预科，后转入中国大学国学系。在中国大学与齐燕铭、李苦禅为同班同学。师从著名学者吴承仕、黄侃、陆和九、高阆仙、邵次公诸先生。吴承仕、黄侃同为章太炎的入室弟子，精研音韵、训诂、文字和古代文物制度，皆为一代国学大师。邵次公先生精今文之学，著有《齐诗钞》、《尚书决疑》、《泰誓决疑》、《盐铁论校注》、《扬荷集》等十余种著作。邵先生还专门指导其写褚字。又常到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听课，对陈寅恪、王国维执弟子礼，多蒙指导。还慕名拜访了梁启超先生，多获教益。先生兴趣广泛，书法之外，对绘画、篆刻、京剧皆有研究，师友之多，盛极一时。和齐白石来往较多，齐先生曾送他印章。和梅兰芳、马连良也有密切交往。中大毕业时，王瑶卿、梅兰芳各以扇面相赠，作为纪念。三十年代初，梅兰芳来汴演出，他曾设家宴招待。

在中国大学上学期间，有一次放假返乡，恰值父亲应邀为人祖上作传刻碑。他自请代笔，稍作构思，文成书就。事后，当事人要求行大礼叩谢。父亲推辞再三，才不得已以儿子代笔之事相告，乡邻非常惊讶，满口称赞他年轻才俊，文采风流。由此他的文名、书名皆誉闻乡里。

1928年，中国大学毕业。应聘到察哈尔第五师范任教，和郭风惠、范文澜二先生为同事，交情甚厚。

1929年，转泺县第二高师任教。

1930年，应开封省立高中校长之请来到河南。当时开封高中正闹学潮，学生连续轰走了好几个教员。为平息学潮，校长请来了武先生。很快开封高中就传出了“二武一张”的说法，即师生公认最好的国文教员是武先生，最好的数学教员是武狄生，外语教员是张乐天。

前此，先生恩师邵次公因揭露曹锟贿选一事而逃离北京，隐栖河南，时任河南大学国文系主任。邵先生素知他学问功底，就推荐他到河大讲授版本目录学。这时他和邵先生朝夕相处，每有就教，常彻夜畅谈，受益良多。

他的文字学、版本目录学和读经的门径，多得益于邵先生。他对邵先生极尽弟子之礼，先生稍有不适，必亲茶汤，嘘寒问暖。邵先生对他也是十分器重。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先生随校来到了南阳镇平石佛寺。刚到镇平不久，国民政府教育部派督学到南阳视察，随机到石佛寺听课。当时先生正在给学生讲庾信的《哀江南赋》，讲得学生声泪俱下，群情激昂，课堂上高呼：“驱逐日寇，收复国土！”课后，督学拉住他的手连声称赞：“真没想到，课讲得这么好！”在南阳镇平八年，他避居深山，除教书之外，专心读书、写字，完成了《安陵游草》、《淯水觚谭》、《氈椎闲话》的写作。

抗战胜利后，李培基出任河南省国民政府主席，敦请先生出仕就任县长。他深知当局的腐败，直言相告：“现在咱俩是朋友，平起平坐，一旦我当了县长，就成了你的下级。再说，我是当清官呢？还是当赃官呢？当清官你们不高兴，当赃官我不愿意。我还是当教员吧，自由自便惯了。”李培基知是肺腑之言，也就不再相强，一直是非常知心的朋友。

1948年秋，许昌解放。先生此时移居许昌，许昌市长曹志真常到家中看望。并向吴芝圃作了介绍，后由吴芝圃陪同陈毅登门拜访，动员他参加革命工作。并安排到许昌公产学田委员会工作。

1950年，由省委统战部长曹志真、市委统战部长刘鸿文推荐，先后到河南省文管会、图书馆、文史研究馆工作。负责古书画、碑帖版本的鉴定。为了表达对党和政府的感激之情，先生把珍藏的宋、元、明、清字画132件，线装古籍4000余册，碑帖3000多种，无偿捐献给了国家。分藏在当时的中南局、河南省图书馆、博物馆和河南大学。为此《河南日报》作了专题报道。

1957年“反右”运动以后，教师奇缺，他先后到开封工学院、开封五中任教。

1961年，国家为了抢救和保护文物古籍，调先生到文化局，在新华书店负责古籍收购工作。为国家甄别和收购了一大批善本古书和珍贵字画。分类别移交给河南省博物馆和开封市博物馆。其间兼任河南省博物馆文物顾问。定期为该馆专业人员授课、鉴别文物，直至1965年退休。

“文革”中，所存书籍、碑帖、字画一度被抄，片纸无存。遭受迫害时，先生据理申辩，意志不摧。乐天知命，依然日日读书写字，种花养鸟，坦荡乐观。当时，上至各级领导下至各界人士，慕名来访者、求教者、求学者、求书者络绎不绝，门庭若市，盛极一时。

1973年，应河南省博物馆之聘与孙作云教授一同参加“河南省汉画像石和碑刻拓片展”的筹备工作。展品均由先生鉴定，写出说明文字。此展在日本成功举办。

先生著述颇硕。诗集有《枣香梦影》、《安陵游草》、《春草轩小稿》。碑帖鉴赏、书画品评有《淯水觚谭》（该书是一部讲版本目录学、文字学、音韵学和训诂学的语录集，记述了他一生读经治学的心得。对《太平御览》、《韵学源流》宋人笔记等书的版本流传，都作出了独到的见解。）、《氈椎闲话》（该书是一部集碑帖鉴赏和书法品评于一体的学术著作，列入百年河大国学旧著新刊丛书，现已由河南大学出版社正式出版发行。）、《适斋题跋》。还纂有《河南省金石目》。论书则有《书法韵语三十六首》等。

先生极富人格魅力，为人刚直，广交游，重情义。心胸豁达，睿智幽默、诙谐健谈，极富感染力。每有所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阿上，不媚俗。一生淡泊，不求闻达。勤奋治学，为人师表。提携后学，诲人不倦，桃李满天下。王澄、王宝贵、谢冰毅皆为先生高足。

先生爱菊、种菊、赏菊、咏菊，颇具陶令逸士之风。先生常以“诗酒承平一老民”自况自居。七十多岁时，就为自己撰写了挽联，用行楷书写成联语给学生看。其词曰：“斯翁寔熙代幸民，漫放浪形骸，沈酣诗酒；此圹依萱堂寄宅，有几湾流水，一树冬青。”可见先生之率真旷达。

二、 书法艺术

先生习书之初，入虞、欧、褚、颜。得力于褚之博极古法，颜之雄壮古厚。以碑为圭臬，不废帖学菁华。探源篆分，下稽楷书，玩味商周金文，遍临汉魏以来诸名碑。一生孜孜不倦，直至晚年仍以读书、读帖、临帖为日课，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不断精进。特别是六十岁后，偶见清王瓘（孝瑀）隶书册，一看、二看、三看，不禁激赏，临习再三，对结构变化及运笔速度深有领悟，书法一变前法，“达夷险之情，体权变之道”，又一次精进，至七十岁达到了从心所欲，人书俱老，更臻精妙。

先生倡导书法要以“古人规格、个人性格、时代风格”三格相结合的观点来指导书法创作，弘扬书法艺术。实乃理论上的一大贡献。

先生的书法艺术作品广为流传，为世人争重。常见的书体有隶书、楷书（行楷）、行书。书写的内容广泛博雅，尤喜陶渊明、苏东坡、陆放翁诗词。亦常自抒胸臆，书写自作诗词、对联，皆正大气象，隽秀典雅，书卷之气盎然。上世纪七十年代是先生书法创作的黄金高峰期，许多优秀作品皆出自此时期。

先生的为人及书法艺术风格，有魏晋人之风韵、汉人之风骨、唐人之风度、宋人之风雅、明清人之风情。正如古人所讲：“书如也，如其学，如其志，总之如其人而已。”概而言之，先生真是才华横溢，名士风流，古风醇厚，雅韵清远。

隶书是先生最具独创性的书体。广大书法爱好者大多钟爱先生的隶书作品。其隶书以《熹平石经》作根底，又汲取了《君子残石》、《礼器碑》、《石门颂》、《史晨碑》、《乙瑛碑》诸汉碑及历代隶书大家之长，用笔活泼流畅，结体精巧玲珑，形成了清新典雅、隽秀飘逸的艺术风格。观赏他的隶书作品，自然会发现先生既有深厚的传统功力，又能自抒性情，独树一帜，雅韵清标。品尝出不同于古人、不同于他人、极富时代气息的新奇味道，获得艺术的享受。

先生于楷于行亦精妙绝伦。他对欧阳询、褚遂良、颜真卿、何绍基以及北魏南朝刻石《嵩高灵庙碑》、《郑文公碑》、《瘗鹤铭》都下过很深功夫，不断汲取前人的精华，酝酿胸次，进而再加工、再组合。无论是取味颜、取味褚、取味何、取味魏碑，皆能融而化之，从心所欲，挥洒自如，点画风神动，使转气韵生，形成浑然一体的独特个人风格。

三十年代新诗人李白凤先生（书法篆刻家，与武先生有莫逆之交），曾评先生书说：“慕姚书法，晚年愈秀，后必传世。”

著名书画篆刻家，先生老友桑凡先生极其推崇先生之书法。他说：“如与清代的金农、桂馥、钱泳、赵之谦诸书家相比，武慕姚先生的书法作品确能卓然成家，毫不逊色。自是绛树青琴共艳，和璧隋珠同妍。是对当代艺坛的一大贡献。”

以上简略谈了先生的书法艺术，仅道他是个书法家显然是不够的。他于诗、于词、于散、于骈、于碑帖、于文字学、于版本学、于音韵学诸多方面，均有精深造诣。他题跋碑帖，往往不假思索，操觚含毫一挥而就。顷刻之间，一段优美简约、流利跌宕的短文，跃然纸上。对于该帖的断代、拓工诸方面，都能作详尽概括和品评，同时又是一篇精美的书法作品。即使是简单的题款，也是字字珠玑，赏心悦目，令人击掌叹服。

上海华东师大教授、著名学者施蛰存先生“夷门三子墨妙歌”中写道：

適斋丈人守贞固，

皓首穷经甘未遇。

吉金乐石日摩挲，

大隐深心托毫素。

神交千里相呴濡，

隶势飞腾惊野鹜。

投戈卓戟锥画沙，

蜀阙秦关见法度。

高度评价先生的学问和书法艺术。写到这里不禁使人想起了当年郭沫若来河南，有人请郭先生题字之事。郭沫若曾说：“河南有武慕姚，我怎敢题字。”虽为谦虚之言，却说明了先生的书法早已名誉遐迩，独著中原。

三、 师恩难忘

我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正值“文革”中，拜师先生门下。祖父赵荣庭（与武先生是好友）说，你喜欢写字，就跟武先生学书法吧！同时在家教授我学习古典文学、中医经典著作，并跟开封名医郭习斋先生学习中医。

我清楚地记得初次与先生见面的情景。给先生鞠躬后，我说“我叫广福”。先生说：“广福，广福、广祈多福，广植福田，名字好啊！”我叫他爷爷时，他说：“不要叫我爷爷，把我叫老了，我与你祖父的关系是我们的关系，你跟我学书，我们就是师徒关系。就叫我老师吧。”故嗣后十多年间，给我书写的书作皆落款为“老弟”，即弟子。

先生授徒，因材施教。我当时喜爱赵孟頫的字，曾临习《胆巴碑》。当我把习作让先生看时，先生说：“初学不要学赵字，易柔而无骨，误入歧途。要学颜书。学书当学颜吗！”后来又赠送我《颜家庙碑》拓片。还联系文物商店，帮我购得《元次山碑》拓本，朝夕临摹。每日字课，先生都要亲自批改，正其谬误。还亲自书写示范，如何起笔、行笔、收笔、换笔。不厌其烦，精心教诲。使我的颜体楷书有了较快的进步。走上学书之正途。

回忆当年常侍奉先生左右，拉纸蘸墨，先生挥毫之风采，历历在目。运笔斩钉截铁，骨力洞达。潇洒流落，杀纸有声。离纸一寸，入木三分，真是艺术享受。先生常给我讲，写字要有字胆。并拍着桌子，大声叫道：“胆！胆！胆！”鼓励我要有坚忍不拔、舍我其谁的勇气和锐气。那响声，至今仍在耳边回响。先生还将他的《书法韵语三十六首》原印本赐我，传道、授业、解惑，用心良苦。每思及此必心怀感恩，会发自内心地道一声：“谢谢先生！”先生晚年多病，余亦经常探望，察色按脉，精心诊疗，尽弟子绵薄之力。

记得有一次学生来访，他一时兴来，随即口占一联，展纸作书，原擬书写八言联“清兴忽来诗能下酒，豪情一往剑可赠人。”但叠纸时叠成了七格，直到写完上联第四个字时才发现问题，怎么办？只见他顺手拿起香烟猛抽几口，把烟一扔，笑了笑说：“有了。”随机完成了下面三字“诗笔健”，转眼间，八言联改成了七言联，下联改为“酒瓢倾”。真是文思敏捷，随机应变信如神啊！这在朋友和学生中一直传为佳话。

先生鹤归道山已三十六年了。其间很多人一直在谈论他的学识和轶闻趣事，欣赏他的书法艺术。特别是现在，越来越多的书法爱好者和收藏家珍爱先生的墨宝，学习和研究先生的书法艺术和理论著作。这就说明先生的书法艺术是一座高山，巍巍乎，有宝藏可以挖掘，是一座书法艺术精神的丰碑，傲然屹立在中原大地之上。

武慕姚先生印存

作者简介：

赵广福，斋号半闲斋、尚无堂。

1950年12月出生，河北武安人。出身书香门第，家学渊源。弱冠之年即师从著名书法家武慕姚先生，十多年耳濡目染，备受教益。喜篆隶，擅行草。书宗颜真卿、何绍基。追求高古淡远、清新典雅、中正平和、含蓄蕴藉的艺术风格。提出“文是基础书是楼”的观点，主张拓宽视野，努力增强“字外功夫”。书法作品多次参展。

1979年曾出版《柳体大楷字帖》。

2014年9月曾在开封博物馆举办《赵广福书法展》。书法论文及作品曾发表在《中国青年报》《中国书法》《书法》《书法报》《中国书画报》《书法导报》等报刊。

个人传略被收入《中国现代书法界人名辞典》《中国当代书画家大辞典》《中国古今书家辞典》《世界华人文学艺术界名人录》等辞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