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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间狭小的地下车库改装的住所内，摆放着几床被褥，这便是“诚信企业家”李德华出狱后在广州的栖身之所。

“我父亲受不了打击喝农药自杀了，我老婆跟我离婚了，我现在是一个人，没地方去，只能住在朋友家的地下室里。”十几年前，集“中国诚信企业家”、高级税务师等身份于一身，时任大信税务师事务所（广州）有限公司董事长的李德华，因一次矿山投资身陷囹圄，从此他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企业家到锒铛入狱，这一切都要从2011年的贵州凯里新华矿山收购事件说起。

买矿

“我表嫂是凯里市的法官，手中有非常好的矿山资产处置项目。”2011年12月，贵州商人郭某志告诉李德华，自己表嫂田某燕是凯里市法院的法官，可以通过她的关系，将矿山资产处置项目运作给李德华。12月7日，李德华在郭某志的带领下来到凯里市法院一楼田某燕的办公室中洽谈收购事宜。

李德华告诉新黄河记者，当时在法院办公室内，据田法官介绍，她手中有凯里市新华矿业有限公司（简称“新华矿业”）的资产正在处置，此前拟收购的武汉保和置业有限公司（简称“保和公司”）已经完成勘探，根据保和公司勘探的结果，新华矿业此前人工仅开采了表皮矿石，尽管开采量不高，但年利润就达到3000多万元，是凯里市的纳税大户，新华矿业矿区有2.3平方公里，漫山遍野都是矿，如采用机械深度开采，可开采量大得很，效益非常可观。

“田法官告诉我，保和公司老板因为做了心脏搭桥手术，一到凯里就生病，有意退出收购新华矿业。此外福建有个老板找她谈了多次，她看到我是郭某志的朋友的份上，优先给我收购，让我赶快交钱，不然福建老板要买，她也留不住。”李德华称，在凯里市法院一楼办公室内，田某燕当场将新华矿业采矿许可证复印件和2011年1至11月会计报表给他查阅。根据报表显示，新华矿业2011年度1至11月的净利润已达3026.39万元。

李德华称，因怕福建老板抢先收购，现场便与田某燕达成了以3980万元收购新华矿业矿山开采权的口头协议，并在田某燕法官办公室内按田法官的要求通过李德华名下广州成迅环保科技发展有限公司账户向田某燕指定的凯里法院涉案资产处置账户交纳了收购新华矿业的保证金50万元。

“现场看了证照齐全，我觉得法院处置资产肯定没问题。就直接交了50万元保证金。田法官告诉我‘新华矿业资产处置案已立案，法院会在年底前结案’。”李德华回忆称，12月7日当晚，在凯里市法院附近的一家酒店宴请了田法官一家，送给田法官2万元现金作为其孩子读私立学校的学费，以及价值近一万元的进口化妆品，以示感谢。

12月19日，李德华在凯里市法院田某燕的引荐下第一次见到了时任凯里市新华矿业有限公司的股东冉某军和冉某平，共同协商合同签订程序事宜。12月20日，李德华到凯里法院，在田某燕法官见证下，与冉某军、冉某平签订了包括新华矿业设备等全部有形资产和矿山开采权，已建、未建熟炉窑批文等全部无形资产的《关于收购贵州省凯里市新华矿业有限公司100%股权协议书》。李德华介绍，按照与田某燕达成的协议，李德华与合伙人共同出资人民币3980万元收购冉某军、冉某平所持有的新华矿业100%的股权和矿山开采权及炉窑批文，协议签订后李德华按田某燕要求向冉某军、冉某平账户共计支付了2130万元矿山收购款（含凯里法院收取的50万元保证金）。

2011年12月29日，他与冉某军进行了营业执照移交，12月30日，新华矿业进行了股东及法定代表人变更，李德华成为新华矿业的董事长。此时，李德华发现冉某军移交给自己的新华矿业营业执照的经营范围只有销售矿产品，没有矿山开采项目，新华矿业也没有取得已建、未建熟矿炉窖的有效批文。

2012年2月28日，田某燕、郭某志以介绍成功收购新华矿业为由，索取中介费60万元，“当日，我通过侄女的账户将60万元转到指定的郭某志农业银行黄平县支行账户上。”

2012年6月，李德华收到凯里市国土资源局通知，要求办理采矿许可证年检，在李德华多次要求下，冉某军才向李德华移交了采矿许可证。“采矿许可证原件上写的是‘采矿权人：凯里市新华矿业有限公司（庄春楷）’”。

新华矿业采矿许可证原件（复印件）

李德华发现，新华矿业的采矿许可证原件与此前田某燕法官出示的复印件不符。“田法官给我看的复印件上没有‘（庄春楷）’的字样。田法官等人故意隐瞒采矿权人是庄春楷的事实，采取遮盖复印的方式将‘（庄春楷）’涂掉，我们无法找到合同外的第三人庄春楷，就无法办理采矿许可证年检、变更手续而导致采矿许可证失效。”

田某燕涂改过的新华矿业采矿许可证 受访者供图

李德华查阅所有文件资料后，才意识到新华矿业并非此前描述的样子，“我当时感觉自己被骗了。”然而对李德华来说，麻烦才刚刚开始。

疑云

刘书华现居湖北，曾是李德华接手新华矿业后矿区的员工。据刘书华介绍，2012年7月5日上午9点左右，矿区内包括刘书华在内的多名工作人员被突然闯进矿区的多名社会人员殴打。

刘书华称，“当时有三辆车进到矿区，从车上下来15人，他们带着钢鞭和橡胶棒打伤我们生产管理人员3人，砸烂公司电脑抢走了我的手机，还进宿舍打我。”由于员工被打，作业区被砸坏，生产材料被盗，矿区被迫停产。“事情已经过去十年，我被打伤住院后至今医药费、护理费、误工费都没有解决。”

根据李德华提供一份落款时间为2012年7月20日的《贵州省凯里市公安局公安行政处罚决定书》显示，“现查明2012年7月5日上午10时许，司天雄、司天钊和吴宗雄在凯里市大风洞乡石板村新华矿业有限公司殴打他人。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三条第一款之规定，现决定行政拘留五日。”

李德华介绍，2012年7月7日，贵州凯里大风洞乡就新华矿业打、砸、抢案件进行协调，由冉某军负责被打、砸、抢产生的一切损失。

李德华告诉记者，2009年，新华矿业公司就曾被大风洞乡石板寨村及白岩山百余名村民联名控告新华矿业毁林采矿。

此外，2011年7月21日，新华矿业因占用林地被凯里市森林公安局责令停工；2011年，新华矿业冉某军经营期间因擅自改变被占用农地用途，毁坏农、林用地，破坏自然生态环境等问题刑事立案。

“问题太多了，接手后根本没法开采，无法办理采矿许可证年检、变更手续，采矿许可证就会失效。”无奈之下，李德华只能起诉新华矿业原法人冉某军、冉某平。

判决

2012年9月26日，李德华将冉某军、冉某平及庄春楷告上法院，凯里市人民法院认定：李德华、周少海与冉某军、冉某平、庄春楷之间签订转让协议后，虽已部分履行，但冉某军兄妹将“股权转让协议”中的最大价值，也是无形财产部分《采矿权证》中采矿人是庄春楷的事实进行隐瞒，同时还隐瞒了新华矿业公司遭到市国土资源局、安全生产监督局、环保局、林业局、森林公安分局等国家主管部门的行政处罚，也没有已建、未建熟矿炉窑的有效批文，新公矿业公司法人营业执照的经营范围只是销售矿产品等范围，但却在协议中写成该公司拥有炉窑生、矿产品开采权等经营范围，冉某军、冉某平欺诈原告与其签订合同的行为存在。2013年3月25日，凯里法院做出（2012）凯民商初字第53号民事判决书：撤销李德华、周少海与被告冉某军、冉某平于2011年12月20日签订的《关于收购贵州省“凯里市新华矿业有限公司”100%股权协议书》及2011年12月25日签订的《补充协议》，被告在判决生效之日起五日之内，一次性返还原告李德华、周少海转让款2130万元等。

冉某军、冉某平上诉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中级人民法院。2013年7月19日，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中级人民法院做出终审判决：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2014年，冉某军、冉某平向贵州省高级法院申请再审。贵州省高级法院裁定撤销原一、二审判决，指令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中级人民法院再审，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中级人民法院在原一、二审判决认定事实基础上做出（2014）黔东民再终字第3号民事判决：冉某军、冉某平与李德华、周少海所签的《关于收购贵州省“凯里市新华矿业有限公司”100%股权协议书》和《补充协议》属已生效协议，双方均应按协议约定互相配合继续履行。在转让过程中，冉某军、冉某平的行为构不成明显的欺诈，不存在违背李德华与周少海真实意思而订立合同的情形。被申请人李德华、周少海以受到欺诈为由，以《中华人民共和国合同法》第五十四条“一方以欺诈、胁迫的手段或者乘人之危，使对方在违背真实意思的情况下订立的合同，受损害方有权请求人民法院或者仲裁机构变更或者撤销”的规定为依据，提出撤销合同之诉，其理由不充分，事实依据不足，本院不予支持。此外，本案也不存在重大误解和显失公平情形。一二审判决认定事实有误、适用法律不当，本院予以改判。撤销本院（2013）黔东民商终字第31号民事判决及凯里市人民法院（2012）凯民商初字第53号民事判决。

2015年，李德华与周少海先后向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人民检察院申请监督获得支持，向贵州省人民检察院申请监督未获得支持。

2017年1月4日，冉某军、冉某平向黔东南州中院申请强制执行。2017年1月11日18：30，黔东南州中院执行法官到广州市花都区迎宾大道新凤凰宾馆一楼向李德华送达（2017）黔26执2号执行通知书、报告财产令、财产申报表。李德华陈述了不履行判决义务的理由，拒绝签收执行通知书、报告财产令、财产申报表，声称有律师，有什么事情直接与律师沟通，执行法官遂以留置送达方式向李德华送达了执行通知书等执行文书。因李德华拒绝申报财产，黔东南州中院2017年6月14日作出（2017）黔26执2号拘留决定书，决定拘留李德华15日。同日，李德华被投送广州市拘留所执行拘留。拘留执行完毕后，李德华仍然拒绝报告财产情况，黔东南州中院于2017年7月20日向凯里市公安局报案。凯里市公安局于同日决定以拒不执行判决、裁定罪对李德华立案侦查，并将李德华列为网上追逃人员。

“他们把执行通知书送到广州机场附近的一个酒店里，并没有送达我本人手中。”李德华称，法院所述执行通知书等文件并没有送达自己手中，本人没有签字，也不知道需要申报财产的事情。

2017年10月18日，李德华被广州市越秀区公安分局华乐派出所抓获，执行逮捕，10月20日押回凯里市看守所羁押。当月，李德华因拒不执行判决、裁定罪获刑一年六个月。

维权

出狱后的李德华开始走上维权的道路。

2021年7月13日，李德华、刘书华等四人对冉某军、司某雄、吴某雄等人进行控告，请求依法追究上述人员涉嫌组织、领导、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罪，破坏生产经营罪，故意伤害罪，故意毁坏财物罪，非法侵入住宅罪，抢夺罪，寻衅滋事罪的刑事责任。

根据李德华提供的短信记录显示，2021年8月14日，凯里市公安局刑事侦查大队对上述控告进行立案侦查。2022年4月14日，凯里市公安局撤销案件决定书显示：“我局办理的2012年7月5日冷加林、司天雄、司天钊等人寻衅滋事案，不构成寻衅滋事案，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一百六十三条之规定决定撤销此案。”另据李德华提供的办案民警通讯记录显示，“经过工作，对方同意赔付门窗损失赔偿费三千元。”

“凯里法院去了多次，检察院、纪委我都去过。”李德华向多部门举报凯里市法院法官田某燕在矿山转让中虚构事实、隐瞒真相以非法占有为目的，涉嫌合同诈骗罪等多项问题。

2022年3月22日，凯里法院工作人员在电话中回复李德华称，“根据调查结果，田某燕在矿山交易中没有违法乱纪行为，法院没有给予相关处罚。纪委对田某燕收取李德华现金以及化妆品一事，作出诫勉谈话处罚。”该工作人员表示，田某燕已经不再担任法官，现任法官助理。

日前，新黄河记者来到贵州省黔东南凯里市，在村民带领下来到凯里市新华矿业有限公司原址。记者看到，现场杂草丛生，房屋破烂不堪，已无开采痕迹，现场的采矿权标识碑上明确，“贵州省凯里市新华矿业有限公司白岩山铝土矿；采矿权人：凯里市新华矿业有限公司（庄春楷）；有效期限：二〇〇六年十月至二〇一六年十月”等信息。

根据凯里市国土资源局2015年4月的一份答复文件显示，“经调查，该公司已于2012年倒闭，公司人员人去楼空，办公用房等设备破损不堪，不能使用，无生产迹象；其采矿许可证已有三年未年检。”

记者走访多位村民证实，新华矿业公司早于2012年就已不再生产，整个矿区破败不堪。“你看这个石碑上，采矿证都过期了，这公司早就没人了。”平乐组村民告诉记者。

在大风洞乡石板寨村平乐组村委会，村委会负责人告诉记者，此前新华矿业公司从村民手中流转部分林地用于修建窑炉和修建办公楼，对于后来该矿业公司是否转售，村民并不知情，“他们十多年前从村民手里流转了很多地，都是长有灌木的，村民都不太懂这些”。

根据一份签订于2007年的林地转让协议显示，“经友好协商，乙方（平乐组村民许某明编者注）自愿转让林地一块，供甲方（凯里市新华矿业公司编者注）用于修建煅烧窑；转让费为陆仟元（6000.00元），一次付清；有效时间为2008年1月1日到2013年12月31日止。”

公开资料显示，凯里市新华矿业有限公司成立于2001年11月14日，位于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凯里市大风洞新街，所属行业为批发业，经验范围为铝土矿、重晶石、磷矿、锌矿、铁矿、耐火材料及化工产品（除化学危险品）销售。该公司目前的经营状态为吊销，未注销。

凯里市新华矿业公司虽然已经倒闭，但李德华的维权之路却未停止。李德华告诉记者，“当初想的是2000多万不要了，只要放我回家就行，后来我却成了被执行人，如今我已经一无所有，我必须要个说法。”

李德华称，对于举报，此前纪委给过一个口头答复，但没有给纸质答复。为了明确李德华举报的办理进度，记者与李德华再次拨通了凯里市纪委办案人员的电话。该工作人员介绍，“举报案件处理完之后，一般是电话通知，从去年年底一直在人事变动，换届选举，对于田某燕是否在工作岗位上不清楚。此前给予田某燕的是警告处分。”

随后李德华致电凯里市纪委办公电话，工作人员表示，“请联系信访部门。”

对于纪委的处理结果，李德华表示并不认可，“我还会继续维权。”

据法制贵州网2018年8月20日报道，李德华因“拒执犯罪”登上黔东南法院“雷霆风暴”行动典型案例。

上述报道中称，黔东南法院以打击拒执犯罪为重点、以司法网拍为手段、以实际执结为目标，穷尽执行手段，执行干警不分昼夜，放弃休息，持续向失信被执行人出击，突破了一批“骨头案”“钉子案”。截至8月14日，“雷霆风暴”行动开展一个半月，黔东南法院执行到位过亿元。

报道中称，8月3日下午，凯里市人民法院公开宣判李德华拒不执行判决、裁定罪一案，被告人李德华被依法判处有期徒刑1年6个月，拿法律当儿戏、企图逃避执行的李德华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失信被执行人李德华拒绝向法院报告财产于2017年6月14日被黔东南州中级人民法院决定拘留15日。拘留执行完毕后，李德华仍然拒绝报告财产情况。凯里市公安局于2017年7月20日以拒不执行判决、裁定罪对李德华立案侦查，并将李德华列为网上追逃人员。2017年10月18日，李德华被广州市越秀区公安分局华乐派出所抓获，执行逮捕，10月20日押回凯里市看守所羁押。经查明，被执行人李德华有房产、有车位、有房屋出租，而且每月电汇款1至2万加元到加拿大为个人境外旅游费用支出。李德华有履行能力而拒不履行法院判决、裁定，8月3日，被凯里市人民法院依法判处1年6个月有期徒刑。

新黄河记者：刘海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