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补偿费能给多少我不在乎,我不要这些钱,把它们都留给我的孙子,让他在中国好好生活,好好学习。”2015年,在中国东兴市的法庭上,头发苍白的越南老人韦氏仍,带着几分不舍,语音微微哽咽地向中国法官提出这个请求。
法官听到这个请求有些诧异,在此前,老人还坚持要求必须给他6万人民币的抚养费,才肯把这个外孙送回中国,可现在,越南老人又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了注意,不要这本可白白得来的6万元,反而全把钱留给孙子呢?
2014年10月30日,一通突如其来的电话打破了东兴市法庭办公室的宁静,将几个正在值班的法官惊了一惊。法官接起电话,迎耳传来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女人的声音沙哑又无力,急迫的语速里透露着她此刻正处在不小的麻烦之中。
东兴市中越商事纠纷法庭
电话那头的女人自称王利琴,她来自河北的武安,她现在打电话给远在广西东兴市的法庭,是有一个跨国案件想要求助,她的语音里带着几丝对法官的希望,一开始讲话也因为心情不稳而有些凌乱。
河北武安
巡回法庭的法官听到对方来自千里之外的河北,内心稍微有些好奇,毕竟东兴地处广西南部,一般求助者都来自当地或者越南,很少有接到起源于河北的案子。
虽然内心有些困惑,但法官还是先按下这些烦乱的思绪,开始安慰起王利琴,让她先稳定下情绪,冷静一些把事情的经过讲清楚。
王利琴告诉法官,她有一个亲弟弟叫王利强,2008年的时候偶然遇到一个婚姻中介,中介人见到王利强还是单身,正愁着讨老婆,便将一个越南女子韦氏绒介绍给他。
很快,韦氏绒便和王利强结上了婚,过上简朴但也甜蜜的生活。在这段日子里,越南妻子韦氏绒生下了两个孩子,一个儿子,一个女儿。王利强和韦氏绒对于这两个亲生骨肉都特别疼爱,他们早起晚归,不辞辛苦地劳累工作,只为了把这两个可爱的孩子养育大。
河北武安的矿洞
可天有不测风云,2012年,一场灾难降临到王利强一家的头上,将这个原本平安幸福的家庭撕裂得破碎,制造出一起人间悲剧。
此前,王利强为了养家糊口,为自己妻子儿女赚取更多的钱财,便不顾可能发生的巨大危险,顶着家人的反对,毅然决定去当地一个矿点当矿工,而这一去,王利强就再也无法醒着见到亲人。
2012年,王利强所在的矿点发生了矿难,当时身在矿洞内的他,自然也无法从中逃脱,只能同自己的矿友一起被埋在矿洞内。
河北武安的一处村落
虽然后来当地组织了紧急救援,王利强也得以从矿洞中生还,可不幸的是,原本活生生的王利强,在被抬出来时,却因为身受重伤,成了一个怎么叫也叫不醒的植物人,随后不久,就撒手人寰,离开了这个给了他痛苦经历,也带给他甜蜜生活的人间。
王利强的离去,顿时给了这个温馨的小家重重一击。王利强离去时,他和妻子韦氏绒的两个孩子正处在童年,需要大人付出不小的金钱与精力,才能让这两个孩子得到健康幸福的成长。可王利强的离去就意味着家庭收入的主要支柱垮了一根,剩下的家庭重担全压在妻子韦氏绒身上,韦氏绒也不过是一个远嫁异国的普通女子,找不到亲朋好友救助,自然也受不住这样的负担。
无奈之下的韦氏绒,思来想去,只能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
迫于生活的压力的韦氏绒,只能狠下一条心,将自己的女儿留给王利强的父母抚养,而儿子田田则被带回越南,交给自己的父母照顾。
身患疾病,只能坐在轮椅上的田田祖母
在做完这一切后,韦氏绒又继续转身回到中国,改嫁到河北的另一个地方。从此之后,韦氏绒就再也不与王家人打过一通电话,发过一条短信,仿佛忘记了自己曾经有过一对子女。与过去经历割舍后的韦氏绒,就这样消失在茫茫人海中,音讯全无。
当时,当韦氏绒将女儿交给王利强的父母抚养时,两个老人家明白韦氏绒此时生活也不容易,体谅她,便同意了她的这个决定,将孙女留下来照顾,而孙子则让韦氏绒带回越南。可是,暑来寒往,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两位老人更加思念起自己那个远在异乡的孙子田田。
田田的祖母住院(媒体情景模拟)
到了2014年时,年岁已高的祖母身体机能逐渐衰老,甚至一度病危,进了医院的抢救室。虽然在医院的努力下,祖母的性命被医生从悬崖边上拉了回来,可到了临近出院之时,祖母只能坐在轮椅上,被自己的老伴推着出了医院,回到自己在农村的老家。
病重的祖母(媒体情景模拟)
在经历了这次险遭不测的危机后,已到高龄的祖父母越发迫切地思念自己的孙子田田,当时在医院性命危急时,祖母的内心只有一个念头:再见到自己那个苦命的孙子一眼。而现在。虽然她已经幸运出院,但疾病依然在侵蚀着祖母的身体,她随时都有可能撒手人寰,与自己的亲孙子永久分别。
在万般思念之下,两位老人把找回孙子的重任交给了他们的女儿,即王利强的姐姐王利琴。就这样,王利琴带着老人的重托,带着对田田的思念,开始了艰难又漫长的寻亲之旅。
一开始,王利琴跑遍了武安当地的各个机关机构,但这种寻亲的事情,如果人在当地还好,可孙子田田现在身在越南,离着武安有着千里之远,没有谁有时间、有精力,更有那个精通越南当地语言的能力,去为她千里认亲。
王利琴接通电话时听到不好的消息(媒体情景模拟)
在跌跌撞撞的寻亲过程之,王利琴碰到了不少钉子,吃了不少苦头。可每当她内心一升起放弃的念头,两个老人那期盼的目光又会浇灭她内心退却的火焰。更何况,在弟弟没了后,作为他的亲姐姐,王利琴有责任把他留下来的两个孩子照顾好,而不是把一个孩子直接丢弃在越南,再也不闻不问。
怀着这样的信念,王利琴一直寻找着任何与田田有关的线索,在一次偶然中,她听到中越边境上的东兴市有个特别法庭,专门负责中越商事纠纷的调解与审判,怀抱着几分微弱的希望,王利琴将电话打给了东兴市的法官,希望能对她的寻亲起到一些帮助。
在接到这个来自王利琴的电话后,东兴市中越商事纠纷法庭的几位法官们纷纷行动起来,帮助王利琴实现她的寻亲梦。但就在行动的开头,法官们却遇到了一个问题:他们要从什么地方入手来解决这个事情呢?
东兴市负责此案的法官
要知道,在过去,东兴市中越商事纠纷法庭只接触过跨国商业纠纷的案件,如果王利琴求助的是商业问题,那几名法官对此必定手到擒来,可这种涉及抚养权和寻亲的案子,他们还从没有碰到过。
在一番思来想去后,几名法官决定先从可能身在国内的韦氏绒入手,先找到她,再问询到田田的下落。
法官打电话沟通相关人员(媒体情境模拟)
因为工作的特殊性质,中越商事纠纷法庭一向与公安机关都有着密切的联系,通过在派出所的查询,法官们找到了韦氏绒目前的所在地,并联系上了韦氏绒。
可令法官们有些意外的是,韦氏绒对于有关田田的事情,却表现得异常厌烦,或许是为了二次婚姻后家庭的稳定,韦氏绒对于自己曾经有过两个孩子的事情总是语焉不详。
而且,韦氏绒在与法官们电话沟通时,也是一副不耐烦的态度,多次在沟通到一半时,直接把电话给挂断,让法官内心闷了一肚子气,却也无可奈何。
法官与韦氏绒联系
面对这样的困境,法官们决定从另外一个方向着手,并很快就有了新的收获。
在联系了几家之前有过业务来往的越南律师所后,借着律师所在当地的关系,法官们又打通了越南公安方面的渠道,很快就找到了韦氏绒父母的准确住址——越南义安省的一个农村内。
越南公安
义安省处于越南中部,而韦氏绒父母所在的农村更是位于偏僻的山区之内,交通不便,法官们也有其他事务工作需要完成,不可能空出那么长时间,跑到义安省去找韦氏绒的父母面谈田田的问题。
所幸的是,韦氏绒父母所在的地方已经通了电,能打通电话,几名法官就用电话、短信、QQ等各种各样的方式,不断与韦氏绒父母沟通,需要能把田田带回来。
可就在这时,令几位法官意料不到的是,韦氏绒父母又给这场寻亲之旅提出了一个大问题——他们要钱,要花一笔不小的抚养费才愿意把孩子送回中国。
在与韦氏绒父母沟通的开头时,他们只是直截了当地拒绝了法官们想让孩子回国的意愿,表示外孙田田已经与他们共同生活了两年,与他们两个老人间有了浓厚的感情,不论法官们再怎么说,都不可能把孩子送回去。
法官为沟通事宜陷入困境而苦恼
法官们好说歹说,还找来王利琴,打起了亲情牌,韦氏绒父母依然不肯松口,直到法官们提起中国的环境待遇会比越南好很多,他们的外孙田田如果回到中国,能受到更好的教育,有更好的成长条件时,这两个越南老人才流露出意动的倾向,在田田回国的事情上松了口。
可这两个越南老人觉得,送外孙回国时,也得给他们一笔6万元的经济补偿费,这样他们才能接受,否则的话,这个事情免谈。
无奈之下,法官们把这个要求转述给了王利琴,王利琴听完,当即泪流满面。
原来,这个时候的王家经济也特别困难,虽然也拿得出6万元的钱,可此时田田的祖母,也就是王利琴的母亲,因为病重,正在医院内接受治疗,也需要一笔不小的费用。可以这么说,如果把钱拿去要回田田,那就得放弃自己的母亲,而如果想保住母亲的命,就很难要回田田了。
在这种令人崩溃的处境面前,王利琴嚎啕大哭起来。
王利琴嚎啕大哭(媒体情景模拟)
对于王利琴此刻的窘困处境,为这事奔走劳累许久的法官们,也能理解。可问题在于,这笔钱的数额有些大,如果仅仅是几百块或是几千块,几位善心的法官在单位举办一个募捐,可能就能把钱筹足了。但现在,对方要求6万块,这对于法官们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数字,他们也无能为力。
法官安慰王利琴(媒体情景模拟)
时间就在这样令人焦虑的困境中慢慢流逝,田田祖母的病情越发严重,很可能等不到田田回国,亲眼见到这个亲孙子的那一天了。可面对这样的困境,王家又能怎么办呢?王利琴见着这幅状况,也依然无能为力,以泪洗面,是她唯一能做出的举动。
见到这样的情状,法官们决定再次与韦氏绒父母沟通,希望能把孩子送回国内,而王家也不用承受这么大的经济负担。
在多次艰难沟通后,韦氏绒父母终于同意把田田带到国内,但至于具体要不要那6万元的抚养费,这两个越南老人也没有明确的表示,只是说到时候看看。
2015年11月9日的上午,越南外公韦氏仍与他的大女儿,带着田田从义安省来到东兴市中越商事纠纷法庭,王利琴也赶到了这里。
田田一进法庭,翘首以待的王利琴当即呼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就跑过去抱住他,而眼泪,也随着这声呼唤布满了她的面孔。
外公韦氏仍与田田(媒体情景模拟)
伸手抚摸着田田因为营养不良而变得枯黄的脸孔,王利琴眼眶内的泪水更加止不住地往下掉。此刻,她的内心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把田田这个苦命的孩子带回家。
而在法庭上,法官也用中越双语,为双方充当翻译与调解。在一番诉说后,越南外公韦氏仍理解了王家的情况,允许让田田回国。而更加让法官与王利琴惊讶的是,外公韦氏仍放弃了之前苦苦索要的经济补偿费,只要求把这笔钱花在田田身上,让他过得更好一些,有更好的教育。
原来,外公韦氏仍与外孙相处了三年,对于这个可爱的孙子内心也有无数的喜爱,也希望他未来也能有更好的发展。
外公与田田走向边境口岸(媒体情景模拟)
但在越南,两个越南老人只不过是普通的农民,没有什么积蓄,也没有什么地位,很难为田田的生活与教育提供良好的条件,送回中国,成为对田田最为有力的选择。
现在,老人韦氏仍即将与自己的中国外孙田田离别,这个为自己和老伴带来无数乐趣的外孙,很快就会回到中国亲戚的怀抱里。韦氏仍并不知晓,未来还能否见到这个可爱怜人的孙子,更不舍得与这个相伴了三年之久的外孙分别,只能用尽自己的方法,为外孙的未来提供更好的条件。
面对着韦氏仍的举动,王利琴内心感动不已,她当即向韦氏仍保证,会好好照顾好这个孩子,尽其所能为田田提供最好的教育。
随着王利琴的语音落下,这场持续近两年的寻亲之旅总算划上了句号,而回到中国的田田,在东兴市法庭人员的帮助下,也得以重新开始自己在中国的新生活。过往的一切不幸与苦难,就这样随着风渐渐流逝,留下的,唯有依旧温暖着人间的真爱。
结语
一场漫长又曲折的跨国寻亲之旅,见证了人间的艰辛,也见证着人间的大爱。这场寻亲之旅的主角——田田,虽然遭受了诸多身世上的不幸,但同时,他也是幸运的。不论是在越南还是在中国,在遇见这些不幸的同时,他总能得到许多好心人的帮助,在陌生人伸出的援手下温暖了童年,得以健康茁壮成长。
人世间的真爱总与苦难相伴而行,苦难不曾中断,但人间的大爱也未曾稀缺,假若你正面对着苦难而叹气,也许可以想起,此刻在某处就有一份爱在悄悄向你走来,只要你再坚持片刻,就能触碰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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