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00有必要找律师，蒋勇律师死了

蒋勇律师去世，业界震动。

整个朋友圈都是讣告，都在哀悼，在纪念，也在反省，主要是基于共同职业的反思。

为何律师行业每隔几天就会有人永远的离开？而这些人往往正值壮年，正是开疆拓土，一展拳脚的时候，在生命的黄金时刻，突然戛然而止，职业生涯永远的停止。

这个职业意味着什么？

很多人第一感受是律师收入高。其实哪个行业都有高收入者，而低收入者也比比皆是，二八定律使然，甚至内卷严重者，可能这个比例会来到一九。

如果仅仅是收入，满足基本的柴米油盐衣食住行，其他职业一样也可以，满足马斯洛需求理论第一层次，很容易得到，其他行业也可以做到，没必要非得从事律师这个行业。很多法官、检察官、警官、工程师、高管……身居高位者，辞职下海做律师，这个职业肯定有它迷人的地方。

我同样也是从其他行业转来，一个最大的体会就是律师自由，自由到有些可怕。自由意味着对自己负责，自己承担，没了庇护，一切都要自己来独立面对，当然可以有团队来一起探讨和商议，但是最终自己的案件还是要自己负责，对当事人负责。

律师职业，不是沉浸在焦虑之中，就是走在通往焦虑的路上。找不到案子，焦虑；做案子，找不到案件的突破口同样焦虑，焦虑一直相伴。所以有很多的同行大把大把得掉头发，或是大片大片的白头发，亦或者是英年早逝，这基本上变成了律师的常态。其实寻找客户和服务客户是焦虑的根源。

这个职业让人如此焦虑，却又如此让人着迷。

一个刑案带来的震动

多年前，有一个刑案，接到委托，连夜赶到事故发生地，看着当事人被警方带走，此后大热天，多次会见当事人，帮他申请取保候审，不断的跟警方沟通，受害者沟通，终于取保候审获得批准，和他的兄弟一起从看守所接当事人出来。出来之后，先到Addidas店里从上到下换了个遍，把自己在看守所的衣服扔进了垃圾桶，去理发店剪了个头发，再回到酒店。

晚上在酒店吃饭，大圆桌，他们兄弟一起十余人纷纷要求，律师坐最中间正位。其实，本身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我最喜欢的位置是坐在上菜的位置，这样可以给大家服务，进出自由，从没想过要坐正位，这不是我的风格。

最后，恭敬不如从命。然后，大家纷纷敬酒，有种带头大哥的感觉，第一次受到这样的殊荣，这样的尊重，比获得奖状和证书还要满足。这是进入律师行业之后，第一次对律师职业感官上最深的感受，让我震动很大。

当然，最后审判阶段，经过和检察官、法官长时间的沟通，交换辩护意见，他的刑期在判决时也发生了改变，量刑比检察官量刑建议的时间还要短。此时，来自专业上的肯定，就会有一种巅峰体验。

法官法槌Judge's law gavel

一个小案背后的历史信息

如果说，上面一个案例是，初层次的满足，下面这个案子就是看到了案件背后的宏大，甚至感受到了乐趣。

还有一次，在长宁区武夷路跟朋友吃饭，突然一位阿姨打电话过来，说看到我写的一篇关于老房子争议的文章，然后跟我联系，问我是否可以帮她要回他们家的老房子。她说足足有四五千亿，从电话里听到这个数字，我说阿姨您先冷静一下，想想好再说。她说，他们说有这么多。

后来，约律所见面，阿姨介绍了家族的情况，希望可以帮助她了解家族的情况，是否可以让他们家族的房子能够落实政策。

初次见阿姨，很明显民国时期的大家闺秀，打扮得体，幽淡妆容，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手包。她书写的字迹工整隽秀，文件叠得整整齐齐。除了支付的律师费，老人每次来律所，结束之后，上电梯之前都会给200-400不等的小费（tips），第一次收到，我在电梯关上的刹那本能的扔进了电梯，而她还会让电梯打开再扔向我。我此时感到了自己的不礼貌、不尊重，下次老人再给的时候，我会恭敬不如从命地收起来。然后，看到她很愉快，而我感受到了尊重。

接到委托以后，我先后辗转来到闸北区公安局档案室、芷江西路派出所、南京东路派出所、黄浦区公安局、宝山看守所、昆山市千灯镇（多次）、上海市档案馆（有些档案申请了也不一定会给复印）等地方进行资料搜集。后来，终于整理出了他们家族的脉络。

他的祖爷爷有三个子女，十几个孙子女，而他的父亲就是其中之一。民国37年他们家族在上海发生遗产纠纷（在上海档案馆复印到了他们家族的起诉状），当时交给法院的诉讼费是600万银元，查了一下，当时的黄袍车师傅一个的收入大概是5个银元，如果按照现在出租车司机5000每月来算（这个金额不算多），是1:1000，也就是60亿元的是诉讼费。现在算下来将近要一万多亿的财产标的。印证了之前阿姨所说的4000-5000亿，甚至还要多。

主要争议的财产包括：延庆路24弄（现为优秀历史建筑），中华路1416弄（已拆迁），新桥路51弄、52弄，罗店镇两条街，千灯镇（当时为茜墩乡）大片的土地。

另外，他们家族还曾因金陵东路的商铺和法国人发生过诉讼，争议的焦点在于商铺的归属问题。

这些事情都是解放前的事情，解放以后，他们家族变得风雨飘摇。

她的父亲是西南联大毕业，后来到重庆工作，再后来辗转来到上海，父亲母亲的老家都在苏州，1951年来到上海之后，又迁回苏州，双方离婚，而家族财产都已公私合营，很多房产都变成了上海房地产公司的财产，而他父亲则是上海市房地产公司的股东，当时发有股权证。

但是在1951-1953年，他父亲的户籍连续多次迁移了，最终迁到了西藏北路，并因“随地大小便、吃饭不给钱，见女人脱裤子。。。”被收容。他父亲从此消失。

上述这些房子，延庆路24弄（优秀历史建筑）是她姑妈在住，她还能记得她小的时候曾经住新桥路51弄，而他的叔叔住在愚园路、金陵东路。这些弄堂都是他们家的，她能记住的也就仅此而已。

通过资料知道了她的亲戚的名字和所处的位置，如今已散落欧美、澳洲等世界各地。老人很感激的一点在于，小的时候家里有调羹、筷子上面写着“李义莊”，自己百思不得其解，如今知道了，原来自己的祖上曾开设“义莊”，专供穷苦人避难歇脚提供救助的地方。

我还多次开车到昆山千灯镇，而李家老宅如今已是千灯的博物馆，而不远处的邻居就是，明代大儒“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顾炎武家，顾炎武故居现在是全国爱国主义教育基地。

通过调查，发掘出了整个家族背后的历史信息，当然离真正落实政策得到这种实实在在的财产利益，还有十万八千里，老人还是很感激。

我内心愉悦，甚至感受了法律背后的乐趣。

这个职业，如果如此之快的接近死亡，人生的意义又何在？

今年年初，所里同事因为加班劳累，被抢救，送进了ICU，人生从未有如此真切的接近死亡，当然后来是虚惊一场。紧接着，上半年陆陆续续多位律师永远的离开，有行业领袖，也有中坚力量，都不约而同地指向同一种结果。包括蒋公。

从事这个行业，如果如此之快的接近死亡，意义又何在？

仅仅是如此庸碌的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衣食住行？

和尚念经。法律机器。

应该不是。

部门海君主任曾分享说，一个人的成功是多维度的，但是最主要的是能够长久地给周围的人带来价值，而这个长久，靠身体的健康来支撑。

作为社会性的动物，应该是给社会留下了什么或者带来了什么。我们没有办法像《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那样来追问生命的意义，不必是碌碌无为的羞耻、虚度光阴的悔恨，也不需要为人类最壮丽的事业而奋斗，这个帽子太大，甚至戴不下，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给周围的人、服务的客户，所在的行业带来些什么，留下些什么。这可能就是所谓的意义。

说到具体，就是可以让权利受损者、身体受伤者、财产受到损害者的个体或者组织得到某种程度的补偿和赔偿。

或者让个人或组织更有效率、更安全地运行或者触达某一种目标。

这都是律师这个职业本身带来的体会，而这种成就感随着案件的增多，似乎是不断的，像是一种不间断的奖赏，总是在焦虑之余，发现这个职业的乐趣。

后记

回到前文，律师这个职业之所以吸引人，主要是自由、收入、巨大的不确定性（焦虑）、还有对于尊重、成就感、巅峰体验不断的奖赏，带来的无与伦比的体验。

作为社会的润滑剂，能在这三千年大变局里，能为周围的人带来一些什么或者留下些什么，哪怕是一朵很小的浪花也已足够。

而蒋勇律师无疑是引领了整个行业，从理念、技术、人才培养都带来了巨大的改变，给行业和社会带来了价值，影响了周围的人和整个时代。

他走了，但却又没走。正如臧克家所说，有些人死了，他还活着。

人间纷争、天堂无讼，蒋律可以安息了。

在蒋公去世期间，写了几句，以示缅怀。

众神的黄昏

钦城

上帝死了

众神都已黄昏

落花流水

一切突如其来

顺其自然

不过托辞

躺平包养

不过假象

都在星辰大海

物竞天择

丛林法则

赶不上的前浪

追不过的后浪

被时代裹挟

随波踏浪逐流

在水泥森林

普通人内卷

在高高神坛

偶像走进黄昏

不用犯错

天空换了日月

不用焦虑

颠覆习以为常

一切都是过往

英雄末路

草根逆袭

城头变换大王旗

几千年轮换

不过皇冠

没了

有种的王侯将相

每天都是序章

荒诞魔幻

人间纷争

天堂无讼

时间流淌

世事如常

写于6月23日下午回上海的高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