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健/图)
她们有很多个可以被公开谈论的身份,姐姐、妈妈或者妻子。有时,也会有人注意到,她们是一个名为“来日可依”的公众号的关注者。但这些女性,她们并不愿让人知道这一点,因为这背后的标签是,服刑人员家属。
在总数超过2000万的公众号世界里,“来日可依”并不抢眼。它的头像略显土气,褐色、玫红色、粉色的爱心,拥挤在一起,构成了一个更大的爱心。创办者叫老哥,他的真实身份是广东的一位狱警。工作到第12年时,他开始在“来日可依”写下监狱服刑人员的生活、自己的工作经历,解释减刑假释的规则。
老哥还会刊登妻子们的投稿。主题大多是回忆和思念,还有坚持,以及关于独自坚持的迟疑。
家属入狱,这些女性曾试图为他们倾尽所有,上诉、申诉、会见、写信,不断地上诉、申诉、会见、写信。她们中不乏被骗的经历。在耗尽了金钱、精力、泪水和希望后,时间在这些女性人生里,挖出一个空空荡荡的缺口。一位妻子告诉南方周末:“家中的男性在监狱,妇女孩子在精神和心理上的打击太大了。”
“来日可依”或许提供了一些慰藉。四年来,老哥发布了三百多篇文章,收获的一万五千多位关注者中,近70%为女性。他的初衷是“希望社会各界能关注服刑人员家属这个群体”,他觉得,这个群体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和尊重。
至于“老哥”这个称呼,来自不知道哪天,哪位家属就喊了起来。从此,“老哥”成了他的名字。
阿野见识过不同类型的律师。丈夫出事后的两年多里,阿野和9位律师打过交道。现在,她得出的结论是,钱要省着花,“如果不断选择上诉,一审、二审、重审,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2020年,阿野从同事的电话中得知,因涉嫌非法经营罪,丈夫被警方带走了。当时她在老家,得知情况后给丈夫打电话,第一次被挂断,第二次还是被挂断。
第二天晚上,阿野匆忙赶回家里,委托了朋友推荐的律师去看守所会见,价格为一次5000元。阿野丈夫的公司成立于2017年,是一家互联网服务公司,为了满足客户需求,业务中涉及一些非法内容,因此被认定为非法经营罪。
“找律师我觉得好艰难,因为你不知道这个律师到底怎么样,也不可能大街上随便找,网上搜索也不太放心,只能靠朋友推荐。”每遇到一个律师,阿野都会把他们当成救星,“特别信任他,对他们很好”,逢年过节自己搬着一箱箱特产送去,但之后会发现,有的人并没有在案子上花太多心思。
第二个律师是一家律所的主任,协议签得最长,费用很高,但阿野认为他常常在敷衍。开庭前,每次与律师沟通案情,对方的回答是请谁吃了饭,或者明天给某某人打一个电话。开庭前一天,阿野接到电话让她下午过去,她看到律师和两个年轻助理在梳理卷宗,这才在写辩护意见。上诉状,也拖到最后一天才寄出去。
希望,是一次次地升起再破灭,换律师就是这样一个过程。每找到一个律师,对方会带来新的希望,再一点点消失。并且,有的协议签得长,如果提前解除就会有损失,即便如此,阿野也坚持换了律师。
流逝的还有阿野的人生。丈夫出事后,她继续上了几个月班,“实在没有心思,就辞掉了”。2022年上半年,阿野找了一份暂时的工作,最近,因为丈夫开庭,又请了长假。
阿野给家人的说法是,丈夫公司的生意不好,一直在亏损。在父母的眼中,女儿现在回家不怎么为他们买衣服、拿现金了。阿野现在住着包含水电费不超过1000块钱的房间,夏天不开空调。她一天的餐费控制在20元以内,一个月的开销不超过两千。两年来,没买过新衣服,平时出行靠公共交通,公交卡里的200元,她可以用很久。
两年多过去,阿野的心态改变了,她已经不求丈夫能被尽快释放,而想要一个所谓的“公道”。
阿野和丈夫相识于2018年,2019年结婚,2020年丈夫被带走。最近一次见到他,是一审开庭时。由于是远程开庭,在一个很小的屏幕上,丈夫戴着口罩,阿野看不清他的表情。她只是做了一些手势,表达自己的感情。
有时,阿野觉得,自己还是单身。
阿野的丈夫在看守所过了两年多“没有黑夜”的生活,这是她最介意的。
信中,丈夫抱怨三十多个人挤在一个“仓”,24小时开灯,晚上翻身都难。还有水煮白菜的味道。
监狱内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工作之余,老哥常逛监狱主题的贴吧,里面有许多关于监狱内生活的信息,家属们会在这里发问、交流。不过,他看到了许多误解和猜测,为了让家属获得更真实的信息,2018年,老哥决定打开一扇窗。公众号起初的名字简单粗暴:监狱之家。
家属对监狱内生活的一切都充满好奇。“能否保证温饱?每天都吃什么?会不会受人欺负?休息的时间是否足够?劳动的时间长不长?等等。”
刚参加工作那一年,老哥为监狱内的整洁感到惊讶。六点起床,七点吃饭,中间有一个小时时间整理内务,“被子都是豆腐块”。“比看守所好”,中国的监狱一般8-12人一个房间,就像大学宿舍,老哥写道,“几乎都带独立卫生间”。
2019年2月19日,浙江宁波,服刑人员的监舍。 (视觉中国/图)
傍晚6点,囚犯们可以到院子里抽烟、聊天,7点看新闻联播,之后再没有集体活动。10点钟关灯,黑夜降临。
老哥还写到监狱的食物。他所在的监狱靠海,每周能吃到鱼肉,平常午、晚饭是一荤一素一汤,荤菜最多是辣椒炒肉、青椒炒肉,肉不是很多。干警食堂的荤菜也没有太多肉,素菜就是绿叶菜,汤多是鸡蛋汤或海带汤。“至于味道,绝对算不上好吃。”
此外,囚犯吃饭时没有筷子和长柄勺子,这些都非常容易磨制成有攻击性的武器。
春节,早餐可能会加一盒牛奶,午餐会加鸡腿,晚上可能多一块烧鹅。2021年春节,老哥所在的监区给服刑人员准备的年货有六七种,包括椰汁、花生、饼干、糖果、牛奶等。
但很少有监狱会提供太多福利。某监区,夏天给服刑人员采购了很多西瓜,结果十几人腹泻,多人胃肠感冒住院留观,监区长受到批评。某监狱,中秋节给每人发了两块月饼,结果有人因糖分问题进了急诊,之后该监狱要求,中秋节不允许给服刑人员整块的月饼,要切好后分发。
家属关心的问题虽然很多,老哥觉得都可以归结为是否安全,而这正是监狱最关注的。老哥举了个例子,20年前,没人觉得热水有什么危害,但接连发生开水烫伤事件后,很多监狱饮水机的温度就被设定为不能超过60℃。
泡茶对于那些潮汕籍的犯人,就成了一种奢望。
写信、电话、会见,在中国的监狱,这是家属与囚犯联系通常的三种方式。
根据2016年司法部《罪犯会见通信规定》,会见一般每月一次,每次不超过30分钟,会见人数不超过3人。通话一般每月不超过一次,每次不超过10分钟。如果出现特殊情况,需要在非规定时间会见,或者增加通话次数等,需经监狱长批准。
很多家属并不清楚会见的过程。在公众号中,如何会见、怎样会见,老哥都做了极其细致的说明。“不同省份,甚至省内不同监狱,都不完全相同。有的地方要求会见必须是直系亲属,有的地方近亲属就可以,有的地方朋友也能会见。”老哥说。
老哥见过很多会见场面。一种是温情的,囚犯会说:“你是不是在外面等了一上午?”“监狱周边没有吃饭的地方吧?”“你还戴着这个项链。”“你是为了会见才特意化妆的吗?”一句寻常的关心,另一边就会落泪。
另一种则让人愤怒。疫情发生后,老哥第一次带会见,来的人是囚犯的母亲和妻儿。拿起电话,那位母亲开始自责,说没有把他教育好,“不要失去信心,全家人都在等你回来”。
得到的回应是:“我肯定会和她离婚,以后你们不要来了!”“我不会跟她说话的。”
老哥听不下去,打断了对话,提醒他关心一下家人。老哥觉得,“会见全程他都在纠结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没有一句是问家里人情况怎么样”。
在“来日可依”,老哥鼓励家属多写信,这是防止犯人与社会脱节的一种方式,也利于监狱的管理。他告诉家属,家中的任何小事都可以写,管教很少扣押信件,信件没收到可能就是丢失了。有几位自己带过的犯人,老哥也曾要求他们每周写信,“有人说不知道地址,也有人不想写,因为怕家人难受”。
缺乏交流,囚犯与家庭的距离会渐渐拉远。“来日可依”上发表过一篇讲稿,作者是江苏某监狱监区教导员,时间是在监狱开放日。这名教导员对家属说,他们写给家里的信,特别是写给小孩的信,内容越来越空洞,越来越爱讲道理,越来越不贴合实际,这是因为他们脱离家庭太久,回忆大部分定格在了几年前,教导员希望家属能与监狱一起,帮助他们回归。
新冠疫情之下,有效的交流会变得更加困难。周雨和丈夫在上周打了第一个5分钟的电话,两年八个月来的第一个。“主要因为经历了两年的审讯阶段,家属不能会见、通话、通信,还有大半年是下监轮转申请,开通电话的服务被疫情耽搁了”。
“没有任何信息来源时,是很绝望的。”她说,一个月写一封信,她可以写六千到一万字,之前写了半年多,没有回信,也不知道是否收到了,没有反馈,有时动力就会不足,难以坚持下去。
老哥知道,时间是最大的敌人。“很多人最后就不写信了,只是打电话。打电话也没什么好说的。人的感情,慢慢就淡了。”
2019年2月19日,浙江宁波,一位服刑人员和亲人拥抱。图文无关。 (视觉中国/图)
为了不错过监狱的电话,有家属手机24小时不敢离身,不敢静音,就怕什么时候,电话忽然来了。
刘潞是山东一所高校的老师,她每个月会接到两次来自监狱的电话。有一次刘潞正在上课,不小心接到,但又不能说话,就挂断了。浪费一次机会,这让她懊恼了一个月。
有时候在路上开着车,或者不在公婆、孩子身边,要想让他们讲话,时间就变得紧张。她问过丈夫,为什么不能在固定时间打电话,回答是需要看干警怎么定时间,所以任何时间都有可能。
变紧张的还有气氛。10分钟的通话时间,如果自己一个人接了,刘潞会不知道说什么好。完整地说一件事,10分钟不够,家里的事无非就是父母都挺好,孩子也都挺好。“有好几次都是打到七八分钟,我们俩都没话讲了,然后就挂了。”她说,“大家都是报喜不报忧,其实都知道不好,但都得说好,我觉得最难过的应该是这个吧。”所以,她会让公公、婆婆多说一些,或者让孩子们唱首歌。
丈夫的刑期是八年,刘潞已经熬过了四年半。“我每天都提醒自己,一定要嘴角上扬,见到别人要微笑,就是再难、再苦、再累,也要保持微笑,见到任何人,我都时刻提醒自己。”刘潞说,“一定要这样,因为我觉得,老是苦着脸会招来更坏的运气。天天笑会不会招来好运气,我每天都这么想。”
刘潞对儿子更感亏欠。家中三个孩子,一个男孩两个女孩儿,儿子受到的影响最大。刘潞离家读博的那几年,丈夫一个人带孩子,两人感情很深。学校老师经常对她说,你家孩子和同龄孩子相比,总觉得不那么放松,很少畅快地玩或笑。刘潞知道,儿子心里想爸爸。
出事以来,儿子从没有开口问过这件事,刘潞记得,第一次会见,儿子不开口说话,因为丈夫是夏天去的,那时已经经过三个月训练,人晒得黝黑也变瘦了,儿子觉得那不是他爸爸,就不说话。第二次去,提前给他做了心理建设,往后就会说自己的学习,告她的状,但每次去见,都满眼是泪。
四年级是儿子的分水岭。在这之前,儿子成绩非常好,五年级就开始下滑,后来有一次,刘潞和儿子吵架,他说,“我上网查了,像我爸爸这样的情况,将来学习再好也没有用,不能当公务员,也不能当兵,什么都不能干。”刘潞震惊,那么小的孩子会考虑自己的未来,再加上渐渐进入青春期,她觉得教育很困难。
另一件让刘潞印象深刻的事,是在儿子五年级的时候,学校组织参观法院。一早,刘潞把他送到学校,中午11点多,她接到班主任电话,得知孩子没有去。原来是趁大家站队的时候,他溜进了厕所,躲着。
刘潞于是向儿子坦白了事情,讲述了整个过程。
“你爸不是坏人。”刘潞这么自我坚持着。
刘潞是在寻找减刑假释的相关政策时找到“来日可依”的。
和阿野不同,现状无法改变,她就考虑这条路。刘潞把公众号上所有文章都看了一遍,末了,觉得“像监狱这么冰冷的东西,在老哥这儿有一些温暖”。
“监狱之家”的名字并不温暖,成立三个月后,很多家属留言说不喜欢,老哥把它改成了“来日可依”:隐晦,温暖,有盼头。
“来日可依”让刘潞发现,原来有这么多人像她一样。有的家属做直播,讲述自己的经历,久病成医,也会回答大家关于减刑假释、申诉等问题的疑问。也有人在这里找到了同城家属,交流彼此的情况,线下聚餐。
男性家属罕见,但并非完全没有。公众号开了没多久,“来日可依”还叫“监狱之家”时,老哥就认识了第一个来自女监的家属阿鸟哥。
彼时,这位来自福建的家属结婚已十几年,一如人们对中年男性印象中的沉默寡言,从未诉说过一句“等待的苦”。有一天喝多了,突然发来好几段文字:
“我虽身为男人,自从你进去后我所面对的压力,一天比一天重。不管精神上,还是经济上的,压得我……真怕自己有一天会崩溃。这似乎也没逃过你的眼睛。”
但更多的男性家属,公众号30%关注者中的部分人,选择沉默地关注。
周雨的专业是社会心理学。丈夫出事后,她曾查阅很多资料,结果没有找到一篇正式公开的社科文献,能为服刑人员家属提供全面有效的意见和指引,“家属要自己找到可靠的组织,才能获得可信的信息”。
周雨发现,家属的心理会迎来两次转变,第一阶段想要做一些事情,不能接受现状,要去争取改变,这一阶段是最痛苦的。第二阶段就是接受现实,会计划怎么把这段时间的生活安排好,因为无法改变现状。
对比国外一些做法,周雨发现,国内的情况还存在较大差距。她举例说,国外有很多民间组织,有自己的网站,碰到了问题,可以在上面查询应该怎么解决,细节如怎么带孩子去探视等。而国内只有些条文,具体的只能凭自己摸索。例如,英国有为囚犯家庭提供帮助的热线网站,对逮捕保释、法庭审理、入狱生活等阶段做了细分,每个条目下会有具体问题的解答和法律条文的说明,也可以通过热线电话咨询。
老哥原本还想做得再多些。创办公众号初期,老哥组织创建了不同省市家属的QQ群,后来他发现,有一些骗子混了进去,骗取家属钱财,这些骗子大多是刑满释放人员。“管理一个社群非常难,我也没有精力和时间维系,可能就慢慢消亡了。”老哥还做过小程序、论坛,陆续地也都停了,这些都不是一个人凭一腔热血就能做成的。
2021年最后一天,老哥在“来日可依”上发布了一篇公告,告知要将账号移交给家属运营。如今,“来日可依”的编辑部,有了11人,都在无偿做工。遇到一些事情,公众号也会断更一些时间,一些栏目停更也让人可惜,比如曾经一周一次的新闻汇总,家属会附在信中,为狱中的家人带去更丰富的外界信息。
这些义务编辑们,家人还未出监,大多数人有自己的工作,还要照顾孩子和老人,不可能一直做下去。老哥在想,未来怎么能维系。也许到未来,会有更好的方式呢?
(应受访者要求,阿野、周雨、刘潞为化名)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何尚生 南方周末记者 苏有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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