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通肇事罪记档案（《尘封档案》系列——239.轧狗奇案）

1932年春夏之交，民国首都南京发生了一起汽车轧死显赫权贵孔祥熙、宋蔼龄之女公子──“大名鼎鼎”的孔令伟即孔二小姐的爱犬的交通事故。由于这起事故涉及著名国军将领汤恩伯，给奉命处理事故的警方人员平添了许多障碍，竟至于出现了扑朔迷离的命案……

1932年5月29日清晨，时任中华民国政府财政部长的孔祥熙的女佣孔明珠像往常一样，牵着一条全身洁白如雪的名贵德国哈巴狗从高门楼20号孔公馆出来遛狗。那是一条雄性犬，脾气暴躁，常常是一出门就挣脱了皮带乱跑。这天也是这样，这畜生挣脱了皮带如离弦之箭般地往马路对面直奔。不料刚刚跑到马路中间，突然驶来一辆黑色小轿车，车速极快，司机也许是没看到哈巴狗，也许是看到了但并没把它当回事儿，总之并未减速，就这样“唰”的一下冲哈巴狗开过去，当时就闹了个血肉模糊，一命呜呼！

这条哈巴狗是一个德国商人送给孔二小姐的，据说价值不少于2000大洋。女佣向孔祥熙一报告，孔祥熙倒还无所谓，偏偏在上海读书的孔二小姐突然回来了。孔二小姐一回来便要看她的爱犬。听说已被轧死，不禁大怒，连问：“是怎么回事？”

女佣战战兢兢一说，孔二小姐倒没有骂她，立刻给首都警察厅厅长温剑刚打电话，要求警方立案侦查，务必要把轧死哈巴狗的“凶手”抓住，交她发落。警察厅长温剑刚自从上任后，听见两个人的名字最头痛，一个是王亚樵，此人是“暗杀党”头头，专动行刺蒋介石、汪精卫、宋子文之流的脑筋；另一个就是孔令伟孔二小姐，这个角色很喜欢跟警察作对，曾有过开车违章被警察拦下而把对方一枪打死的记录。可想而知，这回温氏接到这个电话会是怎样一种心理。但他又不敢说什么，孔二小姐很受宋美龄的宠爱，她若去宋美龄那里发作一番，警察厅长的乌纱帽立时会飞掉也说不定！因此，温剑刚只好向孔令伟保证：马上派人调查此事，肯定会给她一个满意的处理结果。

温剑刚放下话筒，叫来刑侦处的头头，让速派一个三人小组前往高门楼孔府调查哈巴狗车祸案。奉命去调查的三位分别叫柳作仁、胡虎、朱依中，都是40岁以上的老警察。他们其实是警察厅里混饭吃的角色。派他们出场，主要出于两点考虑：一是让孔二小姐看看来了老警察，以为必有大本领；二是年岁大些，耐得住火，被孔二小姐骂骂也无所谓，不至于当场顶撞。

三个刑警赶到孔公馆，孔令伟让女佣带刑警去看现场。那柳作仁不敢像平时那样拿大，一本正经地记录、画草图，还用照相机拍了一些照片。看过现场，三个刑警便在孔府的门房间里向女佣询问当时的详细情况。那女佣是个山西乡下人，当时既未看得真切，说的那口山西土话刑警又听不大懂。谈了半天，柳作仁三个人只弄清楚了一点：撞哈巴狗的是一辆黑色小轿车，有没有牌照、牌照是什么号码都一概不知。

刑警回到警察厅，议来议去，认为只能从寻找现场目击者入手去调查这件事了。怎样寻找？来个双管齐下，一是走访现场，二是悬赏取证。次日上午，高门楼附近的马路边、小巷口，都贴出了寻找昨天“哈巴狗车祸案”目击者的告示。这份以首都警察厅名义出具的《告示》声称有目击肇事汽车牌照号码或者通过其他途径知晓肇事者名址举报查实的，将获得100元银洋的赏金。以当时的物价，这已经是一笔很可观的钱款了。

与此同时，柳作仁三人开始在高门楼一带活动，向过往路人、路边的小贩、商店、住家等调查情况。但是，一天下来，刑警并未摸到任何线索，《悬赏告示》也未能起到什么作用。刑警倒还沉得住气，孔二小姐那边却不行了，一个劲地往温剑刚那里打电话催询此事。温剑刚被逼得坐不住了，亲自到柳作仁三个人的办公室去询问情况，弄得一些不知内情的同事以为柳作仁他们接了一个了不得的大案子。

第三天傍晚，铁沙巷“秋源堂”中药铺老板打来电话：该铺学徒杨恳青系高门楼狗案证人，愿向警察提供相关证据。柳作仁等三人皆有喜出望外之感。当下，去外面找了家小店每人吃了一碗面条，马上往“秋源堂”去。

“秋源堂”已经打烊，三刑警叩门而进。那老板见警察登门，忙着要沏茶、敬烟，被柳作仁阻止，只催着让提供线索。老板便把学徒杨恳青从里面唤出来，让他向刑警说说情况。那杨恳青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样子，个头不算矮，长得却很瘦，三根筋吊着个头的模样，说一口扬州话。据他说，那天一早他奉命出去送药，走过高门楼那里正好看见黑色轿车轧狗。那辆轿车的牌照号码他看清并且记得清清楚楚，是51374。

刑警记下了杨恳青的证词，说一俟查实，将立刻发放100大洋奖金。

三刑警离开“秋源堂”后，兴冲冲地议论：这回连牌照号码都有了，可以放心了。因考虑到厅里管车辆牌照登记的部门已经下班，便决定明天再查，当晚各自回家。

次日，柳作仁上班后，派朱依中去车辆科一查，那51374牌照的汽车确是黑色轿车，系住址为“鼓楼彭家巷76号”的一个医生的私家车，车主名叫吴言平。

三个刑警风风火火地赶往彭家巷76号，一看，那里是一个有两个门面的私人诊所，门口写着吴言平乃是留德、留英医学博士，国内有名的心脏病专家。胡虎、朱依中见了心里有些嘀咕，担心这主儿会跟党国的那个头头脑脑有私交，生怕得罪不起。柳作仁说：“再交也交不上孔二小姐！我们不管他这个，我们现在只对孔二小姐负责！进去查了再说。”

这一查，查了一鼻子灰：吴言平承认他确实有一辆牌照为51374的黑色轿车，但早在10天前就已经送往兵工总署开的机修厂去修理了。说着，他出示了那边出具的发票。

刑警拿了发票前往兵工总署去核查，结果包括发票底根、汽车现状以及修理工的证言都能证明吴言平所言完全属实。这是怎么回事？柳作仁三人再去彭家巷，向吴言平摊明情况。吴言平一听系“秋源堂”举报，顿时明白：“知道了！那是‘秋源堂’老板想陷害我。他和我是冤家，所以来这么一手。唔，幸亏我的汽车去修理了，不然这麻烦是少不了的啦！”

上了当的刑警转身直奔“秋源堂”，冲进门去揪住老板就打，说他犯了“诬陷罪”，要送往警察厅看守所去。那老板没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又惊又吓，连连求饶。柳作仁这才下令住了手。但事情还没有完，老板先把三人拉到饭店去吃饭，又向每人塞了10个大洋，这才免了牢狱之灾。

柳作仁、胡虎、朱依中回到警察厅，温剑刚正等着他们。原来，孔二小姐虽然已去上海，却还惦念着此事，打来长途电话向温剑刚催问办案情况，话语说得很不好听。柳作仁向厅座汇报了侦查情况，当然没说得了“秋源堂”老板大洋之事。

温剑刚被这个案子弄得心烦意乱，说：“100元赏格太低了，往上抬，翻一倍！影响搞得大些，事情就有转机了！”

于是，警察厅重新贴出了一张《悬赏告示》，把赏格提高到了200大洋。这么一来，影响真的搞大了，南京全城大街小巷差不多都在说这件事儿。

转机果然出现了。贴出新《告示》的次日傍晚，警察厅门口来了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跛足叫花子，战战兢兢地向门卫说要报告高门楼狗案的事儿。门卫因承办此案的柳作仁等三人已经下班，便让他明天再来，或者明天这边去人也可以，问对方住在哪里。叫花子说他没有家，住在高门楼附近的关帝庙里，他姓唐。

第二天，柳作仁上班来时，知晓了此事，马上叫上胡虎、朱依中前往关帝庙。进得门去一打听，那姓唐的跛足叫花子已经在昨天半夜被人杀死了！

照当时的社会治安，杀死个把叫花子根本算不上一回事。报到警察局，警察想来看看就来兜一圈，不想来看，便让保、甲长差人抬到乱坟岗子一埋了之。无须立案，更不会侦查。但是，这回却是例外，因为被害人乃是高门楼狗案的见证人，这事关系到孔二小姐交办的案件，所以，警方决定要立案侦查。

狗案加上命案，这侦查的分量就重了，非柳作仁、胡虎、朱依中这三个庸庸之辈所能胜任的。温剑刚寻思轧死条狗竟还要搭上条人命，看来那肇事者绝不是个善良之徒，得来个“恶猪凶拿”，便点名要首都警察厅刑侦处副处长、当时颇有名气的侦探郭翊三出马挂帅，主持侦查。

消息一传出来，知情人都说这回破案不难了，以郭翊三的本领，侦破这么一个案件料想是不成问题的。这时已到周末，孔令伟回南京来了，自然又要盯温剑刚了。孔二小姐听温剑刚一介绍情况，感觉到很是“好玩”，让警察赶快把案件侦破，让她看看那个又轧狗又杀人的凶角儿是怎么个样子。

但是，只过得一夜，孔二小姐便给温剑刚打电话，说不必查这个案子了。

温剑刚吃了一惊：“孔二小姐，这……这怎么说？”

“没怎么说的，温厅长，让你销案你销掉就是了。”

“孔二小姐，这是怎么回事呢？”

“狗的事情，我不想追究了。”

“可是，还有一条人命哩，这事报纸已经捅出去了，人们正等着看结果呢。这样不明不白地把案子销掉，警察厅方面不大好向社会公众交待啊！”

“有什么不好交待的？我这么珍贵的一条狗死掉都没什么哩，一个叫花子的性命又算什么？”

孔二小姐为什么来这么一个180度的转弯呢？原来这里面自有一段情由──

那天清早开着那辆黑色轿车把孔二小姐的爱犬轧死的驾车者，不是别人，就是国军中的著名将领汤恩伯。汤恩伯，浙江省武义县人，1927年投效蒋介石，先在陆军第一师任学兵连连长，因对连排教练悉心研究有成，编写了一本操典教材，很快就转往南京中央陆军学校担任军事教官兼上校大队长。1930年，升为教导第二师第一旅少将旅长。是年，汤恩伯率部参加“中原大战”，作战有功，被蒋介石点名升任第四师副师长兼第18旅旅长，从此跻身于国军著名将领之行列。

1930年冬，汤恩伯奉蒋介石之命，单独率部对方志敏、邵式平所领导的赣东北革命根据地进行了时达一年的“围剿”，大肆屠杀苏区军民。蒋介石以其“剿匪有功”将他提升为第二师师长。1931年11月，蒋介石发动了第三次“围剿”，汤恩伯率部积极参与。1932年春，汤恩伯率部在河南向革命根据地进攻，遭到红军的歼灭性打击，部队几乎伤亡殆尽。“中央军”是蒋介石的命根子，汤恩伯吃了这么一个败仗，自然令蒋氏大怒，当即下令将汤恩伯“撤职待命”，汤恩伯就在南京高门楼附近的临时住所住了下来，开始过起了提心吊胆的日子。

汤恩伯是动惯了的人，突然赋闲，很不习惯，就经常外出乱闯。不久，他突然心血来潮想学开汽车，于是便向一位将军借了一辆轿车，无师自通地折腾起来。那天早上，汤恩伯驾车出门兜风，结果把孔二小姐的爱犬轧死了。当时他是知道轧死了狗的，寻思自己人也杀过不知多少，轧死一条狗算得了什么，所以根本没想过停车，就一走了之。不料，这祸闯到了孔二小姐的头上，汤恩伯闻之感到不大妙，便把汽车还给那位将军，闭门不出，想过了风头再作计议。

这样过了几天，汤恩伯以为事情过去了，派人一打听却还在查。更令他吃惊的是竟有一个自称姓唐的叫花子忽然登门求见，对他的卫士说系轧狗案目击者，开口索要大洋200元，否则就去向警方取赏金了。汤恩伯闻之，气得怒发冲冠：“我乃堂堂将军，虽然背时，但也不至于被一个叫花子来讹诈！”

汤恩伯本是杀人屠夫，当下马上起了杀心。但南京乃是京都王城，天子脚下他又是失势凤凰，不敢当场发作，便先把叫花子轰了出去，派卫士悄悄跟踪，弄清了其落脚处。当天半夜，汤恩伯便派卫士潜往关帝庙把唐某杀了。

哪知这一着棋走得极臭，警方当一桩大案来抓了。汤恩伯知道郭翊三的厉害，担心此人一出马会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自己此刻属于受蒋介石排斥的对象，还是小心为妙，赶快设法跟孔二小姐私了。汤恩伯找了和他关系极好的复兴社特务处处长戴笠，请戴笠去向孔二小姐通融。

戴笠和孔二小姐是说得上话的。他去一说，孔二小姐马上点头：“原来是汤将军开的车！那好办，这事儿就算了。不过，你去对汤恩伯说，要他表示表示。”

戴笠说：“这个好办！你开个尺寸。”

孔二小姐说：“钱我不稀奇，叫他弄样稀罕之物来送给我。”

汤恩伯听戴笠转达后，寻思孔二小姐是喜欢玩枪弄刀的，便送了一支日本制造的象牙柄小手枪过去。孔二小姐果然喜欢，请汤恩伯和戴笠吃了一顿饭。

孔二小姐自此倒和汤恩伯交上了朋友。她知道汤恩伯吃了败仗被撤了职，便亲自出马去对宋美龄说了几句好话。不久，汤恩伯就被蒋介石重新起用，任命为第89师师长。

--本文转载自《逐木鸟》“尘封档案”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