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闻记者 杨力 实习生 金玲

再次被民警带走的当晚，左德刚还和妻子计划着等身体养好，就一起去江西打工挣钱。可一张逮捕证，把他的所有生活规划全部击碎。

13年前，安徽阜阳发生一起轰动全国的命案：一名16岁的周姓少年被勒死后抛尸公厕，三名嫌疑人于2010年分别获刑，被指控为该案主犯的左德刚在近10年间五次被判死刑，但两次被最高法不予核准，发回重审。

直到2020年5月25日，安徽高院宣告左德刚故意杀人罪不成立，无罪释放。仅过去42天，他再次被带走调查……

作为妻子的张凤霞笃信丈夫无罪，“我以前从没见过丈夫哭，但现在他提到这事儿就会哭。我们和那位少年也从没怨恨和矛盾，怎么会致人于死地？”

该案代理律师、北京理工大学法学院教授徐昕说，左德刚案原终审判决清晰地解释了无罪理由为证据不足。同时，安徽高院已要求左德刚家属前往法院办理新的委托手续，重新委托辩护人有15天准备时间。

小镇命案

16岁少年被杀害沉尸公厕

在安徽阜阳颍上县江店孜镇，原本靠着一间小网吧，加上四处跑车为生的左德刚，因一起轰动小镇的命案，与曾在店里上网的16岁周霜产生了长达10年的命运“交集”。

2007年1月，周霜突然失踪，家人四处寻找无果后报警，此事很快在镇上传开。直到一个月后，这名失踪少年的尸体在镇上的一处公用厕所粪坑中被人发现。案发后，公安机关对数十人进行排查，未能确定犯罪嫌疑人。

该案一直未破，直到2010年5月，当地公安机关“对羁押在颍上县看守所的颍上县江店孜籍的人员进行逐一进行谈话，以期发现破案线索”。同年5月27日，涉嫌盗窃的人员刘某某向司法机关举报称，左德刚等三人就是杀害周霜的“凶手”。

侦查机关陆续取得左德刚等三人“承认”杀害周某的“有罪供述”。在安徽省人民法院的判决书中，左德刚曾供述：其网吧空调外机被盗，怀疑是周霜偷的……用绳子套在周霜的脖子上，勒了五六分钟，周霜就不动了……把尸体抬到厕所扔粪坑了。

不过，在审查起诉阶段，左德刚等三人翻供，称受到残酷的刑讯逼供。三人入看守所的体检记录都显示，体表均有明显伤情。

翻供之后，这起案件的审判开始了10年左右的“长跑”。

10年申诉

五次被判死刑 最高法两度不予核准

从“承认”到翻供，所有人都没想到这起案件的审判才刚开始。

2011年5月3日，阜阳中院一审判左德刚死刑，陈某某死缓，杨某某10年。同年12月6日，安徽高院发回重审。

2012年10月，阜阳中院再次判左德刚死刑。

2013年10月29日，安徽高院维持死刑。

2014年12月，最高法以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为由，撤销安徽高院死刑判决，后安徽高院发回阜阳中院重审。

2016年2月，阜阳中院再次判左德刚死刑。

2017年9月，安徽高院再次维持。

2018年10月，最高法第二次撤销安徽高院对左德刚的死刑裁定，发回安徽高院重审。

“我们家人和他都在申诉。”左德刚的妻子张凤霞说，他和左德刚生活多年十分了解他的性格，不是奸恶之人，“那个被杀害的孩子，我们除了在网吧见过外，跟他和他的家庭都没有过什么交集，更别提有什么非要杀人的仇怨。”

张凤霞坚信丈夫没有杀人动机，况且还是个孩子。这些年，她多次来往于老家和法院之间。“除了一直去法院问，去申诉，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无罪释放

42天后再次被带走 还在计划未来如何谋生

今年5月25日，安徽高院作出终审判决，宣告左德刚不构成故意杀人罪。宣判后，安徽高院建议公安机关对周霜的被害案重新立案侦查，争取早日破案。

“今年6月份我们去看守所接他回家。”9月21日，张凤霞告诉记者，最开始左德刚神情有些恍惚，到家后就开始哭，“提到这个案子他哭地更伤心，我跟他结婚这么多年了，也是第一次看他这样哭，就特别委屈。”

“他说之前承认杀人是被打过，遭过刑。”张凤霞说，每次说到这里，就能感到他的担心和害怕，“回来后有人告诉我们可以申请国家赔偿，我们的想法很简单，赔不赔偿无所谓，只要人能平安出来就是最好的了。”

张凤霞说，这些年待在看守所，左德刚的身体出现了些问题，“回来后子女们来看过他，给了点钱让他先养好身体。都是过了好几天才缓过来，他还说等养好了身体，让我跟他一块去江西打工，两口子再也不分开了。”

8月5日晚上，张凤霞洗完澡出来，招呼左德刚去洗漱睡觉时，几名自称警察的人员敲门进屋，“让我丈夫跟他们一起走一趟，要继续调查。我问他们凭什么抓人走，有说法吗？他们说明天会给你送来。”

她说，丈夫被带走后次日，收到了当地检察机关的逮捕证，张凤霞的心再次跌入谷底。

律师辩护

故意杀人证据不足 关键证人的证言前后不一

“这样反复的判决，非常罕见，这也是我接受本案，并提供法律援助的原因。”9月21日，左德刚代理律师、北京理工大学法学院教授徐昕介绍，该案的无罪理由非常充分，原判决认定左德刚等三人故意杀人的证据主要依靠言词证据，但三人的有罪供述在关键情节上存在矛盾，关键证人的证言前后不一，疑点未得到合理排除，最高法两次不核准。

他说，死刑案件要求达到越超一切合理怀疑的证明标准，最高法两次不核准，本身就说明左德刚案件定案证据不足。在中国，法院宣告无罪的公诉案件不到万分之五，尤其是左德刚案，涉及命案，安徽高院宣告无罪经过了极大的艰难，进行了慎重的研究，原终审判决清晰地解释了无罪的理由也是证据不足。

同时，他列出了多处质疑：该案没有指向左德刚等三人故意杀人的任何客观证据、没有作案动机、案发原因的相关情节也未能查清、案件侦破极不自然、证人多次翻供，理由牵强、矛盾百出的言词证据、有其他真凶的可能等。

同时，徐昕表示左德刚的妻子接到电话，法官要求其拿着新委托手续到安徽高院，“重新委托辩护人只有15天准备时间。”

左德刚案将何去何从？到底谁是真正的凶手？封面新闻将持续关注。

（文中周霜、张凤霞系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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