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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帅

唐帅在向聋哑人进行普法

大洋网讯 重庆小伙登上BBC首页，一夜之间，被称为“中国手语律师第一人”的唐帅火了，而他出身于聋哑人家庭、学习手语为聋哑人维权的故事也感动了无数人。在持续大半年的时间里，来自媒体和大众的关注不断涌至，令他奔走在各种讲座、采访、演讲之间。前不久，唐帅还入选了“2018年度感动重庆十大人物”“CCTV2018年度十大法治人物”等。2018年5月，在英国BBC官网首页上出现了一个不知名的中国面孔。80后律师唐帅，穿着一身法袍，在视频中用手语向聋哑人解说什么叫“庞氏骗局”。

镜头前，唐帅认真地讲述着手语普法，而在光环背后的他却也显露了些许疲态。外界的关注以及随之而来的争议，让他深感自己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其实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做一名律师”，唐帅说。

2019年的1月，重庆刚刚结束一场大雪，雪融后，一切归于平静。从最热闹的渝中区出发，乘地铁2号线，一路从起点站坐到终点站，唐帅的律所就坐落在那里。唐帅在重庆的大渡口区成长、生活了33年，尽管那里位置僻远，他倒一直乐在其中：“我从小就学会了在困难中寻找快乐，在寂寞中寻找沸腾。”

为照顾父母学习手语

唐帅的名字是由爸爸取的，单名一个“帅”字，寓意“将帅之才”。唐帅的父母都属于后天性聋哑人患者，均是由于幼年时感冒发烧、抗生素药物服用不当导致的。1985年，唐帅就出生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家庭。

为了让儿子能够拥有正常人的生活，在唐帅出生后不久，他的父亲便将其送到了外公外婆家中生活。唐帅不被父母允许学习手语，他们总是试图切断他与聋哑人世界之间的联系，因此四岁之前，唐帅与父母之间几乎没有沟通和交流。

直到四岁那年，因为父亲的一场阑尾炎手术，他才意识到学习手语的重要性。“当时我父亲疼得在病床上打滚，医生却无法和他交流沟通。我的外婆便告诉我，要想以后照顾好父母，一定要学好手语。”唐帅说。

于是，他开始时常往父母的工作单位跑，唐帅的父母在重庆的一所福利工厂打工，厂里有上百名聋人职工，在这里，他就跟着厂长学习手语；而在上百名职工子女里，唐帅是学手语最快的一个，这也让他从小便得以充当起聋哑人之间的“传声筒”。

由于身处于特殊家庭，唐帅深刻感受到了聋哑人在社会上所遭遇的不便与歧视。唐帅的家庭并不宽裕，1993年父母下岗后，家里一度仅能依靠外公外婆微薄的退休金生活。那个时候的唐帅刚好上小学，“每次老师敲着桌子问‘谁还没缴学费’时，全班同学都会回过头来看着我”，唐帅笑着说。

“小时候挺自卑的，”唐帅对此毫不掩饰,“我到现在都记得，有一次和班级另一个同学竞选中队长，对方竞选失败了，就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取笑了我父母，当时给我挺大的刺激。”

聋哑人群的“万金油”

家庭的困窘，也让唐帅学会了早熟。14岁那一年，唐帅便开始在外偷偷打工，挣得的第一笔工资有5块钱，他用其中的3块钱给外婆买了一件衣服。2005年高中毕业后，唐帅又通过自考进入了西南政法大学法学专业，“聋哑人在法律和医疗这两个方面的阻碍是最大的，所以我就在两者之间最终选择了法律”。

在成为一名律师之前，唐帅在重庆市某司法机关担任手语翻译。其间，他接触了成千起聋哑人诉讼案件，见识到国内不少手语翻译由于自身不具备法律知识或其他主观原因，导致聋哑人无法与司法机关进行更为准确的交流。“这让我意识到，要想为他们这个群体发声，最合适的身份还是律师”。

2012年，唐帅通过了司法考试，正式成为一名律师。与普通的律师不同，唐帅不仅要处理一些正常的案件，他还需要为聋哑人群体进行法律诉讼和维权，“每年大概接手五六百起与聋哑人相关的案件”。唐帅笑称自己成了“万金油”，因为他所接手的案件中，包括了离婚官司、遗产继承甚至交通事故等大大小小的诉讼。

“不单单解决法律问题，现在就连聋哑人的就业问题也跑到我这儿来了。”唐帅无奈地说。在唐帅的办公室里，躺着好几箱产自福建的茶叶，这批茶叶之后将送到部分聋哑人手中，以解决他们的就业难题。

这不是唐帅第一次遇到此类情况。2014年，唐帅曾同时照顾着8名聋哑人，“这些孩子都是被家庭抛弃的，当时我只能单独租一个房子暂且安置他们，再帮他们联系工作单位，陆陆续续地才把他们送到沿海一带的工厂里上班”。

辛酸与争议随行

在唐帅的印象中，对他影响最深的一起案件，并非那桩让他走入全国聋哑人群体视野之中的非法集资案件，而是一起抢劫杀人案。

当时有一名19岁的聋哑人，因为偷米杀害了村里的一位老奶奶，但是这起案件一直无法结案，“因为那名聋哑人从没上过聋哑学校，完全无法进行手语交流，并且对人抱有防备心”。唐帅后来去了解那个孩子的相关资料，才得知他是被父母遗弃，家中没有任何生活物品才去选择偷米。“聋哑人偷窃如同‘掩耳盗铃’，在被老人家发现并抓住后，他情急之下才下了毒手。”

为了能够辅助公安机关尽快结案，唐帅提出让自己和少年处在同一个空间：“因为那名聋哑人有暴力倾向，为了保障我的安全，公安部门将桌椅板凳全部撤离，地面上仅铺着报纸，放一瓶矿泉水，当时吃饭也不让我使用筷子。”

与唐帅独处了一天半之后，少年终于放下了戒备，用他的肢体语言还原了整个案发经过，随即向唐帅伸出双手，做出了一个认罪的动作，“当时我看到那一幕，没忍住就哭了”。

在唐帅的律所，聋哑人案件总共占三成。“这些案件大多是亏本的。”唐帅说。但是面对聋哑人群体的无助，他一次又一次地答应了对方的诉讼请求。

“最近接了个外省的案子，但是那个聋哑人称自己只能支付一万元，我大概算了一下车费、路费和住宿费，又是一个亏本的案子，但还是接了，想着能坚持就坚持吧。”唐帅无奈地笑着说。

但偶尔，唐帅也会碰到一些不被理解的时候。唐帅称，在成名之后，他被冠上了“公益”的外衣，有些聋哑人家属希望他能为自己免费打官司，一旦拒绝对方，便会招致指责：“上个月有一个聋哑人案子就是如此，那个案子不难，我去沟通过了，但因为实在腾不出时间，案子又很着急，就拒绝了。当时那位家属就说：‘你为什么不能帮帮我，你跟电视上报道的不一样’。”对此唐帅百口莫辩，甚是无奈。

解决障碍需更多力量

唐帅今年33岁，他希望在未来几年，自己能够在重庆成立一个全国性的手语翻译协会，以解决更多聋哑人的问题。“全国有超过2000万的聋哑人，需要更多的手语律师出现。”唐帅说。

唐帅介绍，目前国内通行的手语主要分为普通话手语和自然手语。“一般聋哑人学校教授的是普通话手语，但是在国内聋哑人群体中，自然手语更为普遍，它是聋哑人群体自然而然形成的、经常使用的手语，两者区别很大。而如今懂自然手语的法律人才非常稀缺。”

唐帅说，成立手语翻译协会就是为了吸纳更多懂自然手语的人才，再对其进行法律、医学、计算机等各个方面专业的培训，从而帮助更多聋哑人群体，他也希望能够建立起更为统一、标准的手语翻译行业规范。

尽管他并不看好技术手段能解决手语翻译问题，但依然在进行着多样化尝试。最近，一家广州的企业也找上了唐帅，想与他合作一款手机APP。“这款APP可以通过一种特殊的手套，将手语进行语言翻译。”唐帅介绍，“聋哑人参与社会生活最大的障碍就是沟通障碍，如果这个产品能够解决这个层面的东西，哪怕要我付出金钱，我也会尽全力去帮助实现。”

“我巴不得手语翻译失业，聋哑人参与社会生活、法律生活、医疗生活有这么多问题，说明手语翻译自身是需要改进的。”唐帅说。

对话

帮聋哑人群体是一种使命

广州日报：聋哑人犯罪的原因包括哪些？

唐帅：有主客观两方面原因。主观上是他们无法与正常人沟通，而且法律意识淡薄，不知道如何计算犯罪成本；客观上则是聋哑人在社会上受到的关爱比较少。

广州日报：现在聋哑人普法有哪些问题？

唐帅：现在所谓的聋哑人普法效果并不理想。一来法官、律师很少办过关于聋哑人的案子；二来手语翻译是非法学专业出身，很多专用名词没办法用普通话手语进行翻译；第三，聋哑人的知识水平并不高，而做聋哑人普法，因材施教很重要。

广州日报：你一直在筹办的手语翻译协会，目前进行到了哪一步？

唐帅：2018年，我一共走了五个省市，希望2019年里，把其余的几个城市走完。在各个地方招募一些聋哑人志愿者和手语翻译，因为这两个群体是最能反映聋哑人的需求的。手语翻译协会必须由这两个群体组成。

广州日报：你是一个喜欢较劲的人？

唐帅：对。我喜欢较劲，但是我不是死磕，也不是得理不饶人，只是从职业属性来讲，不想轻易放弃。

广州日报：工作这些年有没有妥协的时候？

唐帅：唯一妥协的时候，是因为我的身体原因。我每天看卷宗材料都得到凌晨三四点，万一碰到第二天有讲座、采访或者普法视频的拍摄，可能会更晚。所以，如果每天这样高频率地工作，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受不受得了。

广州日报：穿上律师法袍对你意味着什么？

唐帅：仅从与聋哑人的关系层面来讲，我觉得我的法袍是打通聋哑人与社会之间关系的钥匙，我想通过自己这身法袍，打破聋哑人无法正常参与社会生活的屏障。

广州日报：现在你们律所中，聋哑人案件占的比例大吗？

唐帅：3:7。由于聋哑人的案件基本上是亏本的，所以在整个律所的案子中，如果聋哑人的案子比例不断提高，我就需要靠接更多普通的案子来维持律所的运营。

广州日报：所里同事支持你做聋哑人案件吗？

唐帅：聋哑人的案子处理起来一般会花费平时三倍到五倍的时间，他们并不太支持我接。我相当于是律所的掌舵人，所里的青年律师都刚毕业出来不久，需要人去带领。

广州日报：工作中是否常被聋哑人群体误解？

唐帅：这样的情况太多了。一旦被穿上公益的外衣，别人就会希望你做“百分百”的公益，这让我非常无奈。最开始很心塞，但是到后来也就逐渐麻木了。好在我从小到大就学会了在逆境中去寻找快乐。

广州日报：是什么让你坚持下来？

唐帅：因为有一种使命感，既然我既懂法律知识又懂手语，我相信这是上天的安排，让我去帮助聋哑人群体。

广州日报：这样的事情打算干多久？

唐帅：干到40岁吧，年纪大了可能这个工作强度身体会受不了，毕竟聋哑人群体的问题需要靠几辈人一起努力。我现在也招了5名高校毕业的聋哑人，让他们去学习法律知识，然后用手语去给聋哑人解释法律知识。另外我们也在计划招募一些会手语的“演员”，多拍摄一些普法小视频。

文/图：广报全媒体记者程依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