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志明.
接到县政府信访办转到我们县公安局一封从南方某大城市寄来的举报信。信中大意是,两河口村村长前两年强奸村里的留守妇女致使该妇女死亡,并和多名留守妇女通奸或是保持不正当男女关系,强烈要求有关部门去把这个坏人抓起来法办。
信封上没有寄信人的地址,只标明了“内详”二字。信中文字一笔一划很到位显得非常工整但笔迹又十分稚嫩,好像是未成年的少年儿童写的。局领导批示我们科派员去调查了解以便有关部门根据调查情况作出进一步的处理。
我一九七一年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就是落户在两河口村的,几年后调到了县公安局工作至今。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之前我每年都去两河口看望我落户住家的大伯大娘的。后来大伯大娘去世了,我也成家添了小孩,公务事家务事也多,这三十年就没有再去过那里。公务事也没有机会到那里去,虽然同一个县也就是三十来公里路程的事情。于是科里一通报此事,我便主动请缨揽下去两河口调查的任务。
第二天上午我抓紧时间完成了手里现有的工作早早地吃了午饭就乘坐路过两河口的班车,下午不到两点就赶到了两河口村下面的公路边。然后爬坡上坎翻山越岭约半个小时才来到村头。第一感觉村子里的住房比我印象中的好多了,有的房顶好像还是盖的琉璃瓦。树木似乎也比我在乡下时多了,远远看去一派郁郁葱葱。沿着我过去熟悉的一条小公路进去经过一些民居只是感觉没有听见人声更没有看见一个人,只有一些狗远远地向着我一阵咬。我还是按照几十年前的习惯先到过去是生产队时的保管室那里去,因为那里是过去的一个生产队(即现在的“村”)的中心点也是社员(即现在的“村民”)集中地。我们过去常常在那里参加社员大会或在那里集中听候队长派工或者吩咐事情。
到了那个小半个篮球场大小的晒坝(收获季节晾晒粮食的地方),我正想到附近一个砖混结构的二层房子去问一下路。还差十多公尺到达房前时一个五十岁左右头发花白的男子正好从房门里走出来。他一见到我这个陌生人迅速地上下打量露出了惊诧的眼色。身着便衣的我迎上前去掏出公安局的证件说明了需要找一下村长了解一些事情。
没有想到,男子看了我的证件惊叫起来。你就是刘渝生刘大哥。
这下子该我诧异了,你是哪个,你认识我?
我父亲过去是石匠当时农民都叫他胡石匠你们知青叫他胡大伯,我母亲农民叫她胡大娘你们知青叫她胡大妈。
我说想起来了。你父母亲的样子都还记得,两个老人都和和气气的,不多言多语,但对我们知青很关心。但你我还没有啥子印象。
男子一边热情地将我让进屋里,一边继续说。我比老大哥小六七岁,那时候你们知青收工后或者扎雨班(有时候下雨不适宜出工)休息时,经常在一起吹拉弹唱或者吹牛谈天,我最喜欢来看了来听了。可能当时人太小了,你记不到了。
有这些事,有这些事。记得我们周围有一圈小娃儿。
刘大哥有什么事情,尽管讲。我吴贵生,我就是村长。
事已至此,我只好将此行的目的如实说来。
原来为这件事哟。不是我这个村长,是上届村长。他去年就出去到子女生活的那个城市打工去了。村里有大半年时间里没有村长,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了,村民推举年轻一点的我出来承头乡里也再三下来动员,我是迫不得已前几个月才答应暂时代理一下村长的。条件是等以后有合适的人了我还是要辞掉的。
那你对举报信提到的强奸通奸知道些啥?
说知道也知道,说不知道也不知道。
此话怎讲。
知道是凭感觉他和一些妇女可能有不正常男女关系,后来他自己的交代也证实了群众的猜测。不知道是我们又没有任何证据,也没有拿到人家任何把柄。这些事情民不告官不究还是那个寡妇得了疾病送医不治身亡后,乡里公安员、镇里派出所下来理麻他,才知道是咋个回事的。
那你给我仔细讲一下。
用不着我讲。这里有一份当时乡里、镇里的询问记录,是复印给我们村委会保存的你看一下就清楚来龙去脉了。吴贵生进到里屋,传来一阵开关文件柜的声音后,他出来将一份材料递到我手中。
材料对一问一答作了如下记载:
问:你是和死者余桂琴怎幺认识的,是啥子时候认识的?
答:一个村里的人,咋个不认识?没有哪个人不认识。大家岁数差不多不知道是啥子时候认识的。认识也四十多年了吧。
问:那你们第一次发生男女关系是啥子时候?
答:就是插秧的那段时间。
问:你如实地讲一讲事情的经过。
答:因为现在大多数青壮年劳动力了都出去打工了,农村里头没有年轻的了,像我们这种五六十岁的也算年轻的了,特别是男劳动力更是缺乏。大多数是留守的高龄老人、留守的妇女和儿童。农忙季节互相帮忙本来是农村人的传统,但在出劳动力方面,有能力的一个村子里也没有几个人了。我虽然是这个国家最小的“官”,但也是村里最大的“官”,也就常常是人家有啥子事情都来找你。我也经常去帮助其他没有劳动力的人家。早些年帮忙后一般请你顺便吃一顿饭喝一台酒。近十年来就是直接给你钱,干一天或者把啥子事情做了好多钱事先讲好价。余寡妇劳动力弱,娃儿又小,还拖着一个多病的婆婆。过去在村子里也是我们重点帮助的一个对象,也是长期帮助的一个对象。今年插秧的时候,村委会又确定我重点帮助她家。我专门抽出一个整天去帮助她家插秧。记得那一天,天还麻麻亮,大概是六点的样子我就去她田里开干了。除了吃晌午饭抽烟跑厕所休息了一下外,可以说几乎一分钟也没有歇口气,累得我脚趴手软饿得我前胸贴后背。一直干到晚上七点半过,已经天麻麻黑看不清楚了才收工。余寡妇叫我顺便在她家里吃了饭再回去。我想已经饿得不行了,还要摸十多分钟山路才能到家吃饭,岂不更加恼火,那就吃了再走嘛。吃一顿饭也不犯啥子错。
问:就吃了一顿饭?!
答:错就错在不该喝酒,酒喝多了坏事。她把她老公过去没有喝完的几瓶白酒找出来叫我喝顺便也带回家喝,说留在这里老人女人娃儿也没有人喝。还说做活做累了喝点酒对身体有好处。
问:那你当时喝了多少?
答:没有喝多少,大概有个二三两酒吧,我平时喝半把斤没有问题的。那天不知道咋搞的可能是太累了就喝醉了,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问:然后呢?
答:等我半夜三更一觉醒来时才发现睡在她的床上和她睡在一起的。
问:那你为啥子没有立即起床马上就走呢?
答:哪里走得掉吗?俗话说干柴烈火孤男寡女的。
问:人家是寡女还说得过去你啥子孤男你有老婆的。
答:同志呀,反正脸都丢了。现在我也不顾忌家丑不能外扬。我老婆前几年四十岁就子宫长瘤子切了子宫,她就再也没有这方面的要求也反感这些事情也不准我干这些事情,我还不好对哪个外人说这些事情。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问:那你们那天晚上发生了几次男女关系?
答:还几次?我白天插秧都已经累得不行了晚上“插人”也就不行了。一次就气喘吁吁了。
问:后来呢?
答:后来又后悔又怕。不顾她的挽留穿起衣服摸黑赶紧深一脚浅一脚地逃回了家。
问:第二天她生病送医院又是咋个回事?
答:第二天也是天麻麻亮的时候,她那个十来岁的儿娃子跑起来喊妈妈生病了喊救命了。我才赶过去看人事不省的。赶紧找胡贵生他们两兄弟一起轮流背她下山到公路边搭三轮摩托去镇上医院的。赶到医院已经九点钟了,没有抢救过来就死了。
问:医生是咋个说的医院是咋个下的结论。
答:医生说估计是早上四点左右发病的,如果早两个钟头送来可能还有救。医院下的死亡通知书说是因为脑血管梗塞死的。
问:余的后事是咋个处理的?
答:我们转弯抹角托了多少人才打听到娃儿在外地工作的大伯父,苦口婆心动员好久他才同意赶回来参加处理后事的。最后他也迫不得已将母亲和那个十来岁的侄子带走了。我估计是余寡妇的娃儿走的时候给人说了我在他家喝酒的在他家睡觉的,把他妈害死了,你们就来找我了。
(看到这里我猜测举报信是余寡妇的儿子写的,孩子心中的疙瘩没有解开阴影还在想着为妈妈报仇。)
问:接着说吧。据反映你和其她妇女也存在不正当的男女关系。有没有呢?
答:有。
问:和几个妇女呢?
答:三四个。
问:到底是几个。说清楚。
答:四个。
问:是哪四个。把她们的姓名报出来。
答:王杰芬、李素频、张孝容、刘小青。
问:都是一个村里的吗。
答:是的。
问:看来你还很有“魅力”哟。这幺多人都愿意和你一起。
答:同志,莫要开玩笑了,我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有啥子魅力。
问:她们都是心甘情愿的吗,你有没有采用暴力或者强迫人家。
答:绝对没有啥子暴力或者强迫。都是自愿的。如果不是自愿的,那人家不早把我告公安局了。
问:那你手腕还高明嘛,是咋个勾引良家妇女的。
答:不存在多大的勾引。你说“勾引”有点不好听。其实是两厢情愿,双方都存在这方面的想法或者都有这方面的需要。
问:为啥子这样说呢。
答:其中有两个是留守妇女,都是四十来岁的人。她们的男人都在南方打工,常年不在家。有一个的男人还好一点,每年春节都回来的。另外一个的男人就没有做到一年回来一次了,出去七八年了只回来两三次。听外村去打工的人说他还在那里和人家打工的妇女过起了“临时夫妻”生活。她们又因为家里还拖着老小不方便一起去打工,又为了节约不可能经常去探亲。我们农村又没有多少文化生活,没有啥子精神寄托,说实话心里是空落落的精神是空虚的。
问:那你就趁虚而入啦。你总是想方设法去接近人家的嘛,你是咋个给人家好感的还是给人家啥好处了。
答:也没有啥子想方设法,村子里就剩下我们几个和她们年龄相当的男人了,有点啥子需要劳动力的事情自然是我出面承头,力所能及去帮她们。我们当娃儿时年轻时都很热心帮助人,当村长了人家有困难或者有事情相求就更没有办法推脱了。加上她们的男人走的时候也拜托我们帮忙照顾的,因此也有事无事嘘寒问暖几句不起作用的话可能这给人有一些好感。至于给人家啥子好处,那就更谈不上了,我家经济条件也不宽裕,两个娃儿读书在大城市工作后安家买房子首付款都借了钱的。哪有啥子能力给人家小恩小惠哟,只有几句好言好语的宽心话而已。久而久之就慢慢地谈拢了扯到一起了。
问:还有两个好像是年轻的未婚的,你又是咋个得手的呢。
答:那就不好意思讲了。
问:你做都做了还有啥子不好意思的。知道不好意思那你就不应该做嘛。接着说。
答:农村里没有啥子娱乐活动就喜欢摆谈荤段子,特别是过去人民公社生产队集体劳动的时候拢在一堆没有哪天不说这些。当时有一句言子(俗语的意思)“一天不说女人的东西,活儿都要少做些”。其实基本上还是开开玩笑而已。也就是“嘴说心不烂,不说悄悄干”。那些当官的不雅视频说明他们没有把这些挂在嘴上,但在悄悄地干。
问:你咋个扯远了,说你自己哟。
答:扯远了扯远了。我的意思是结了婚的,那些娃儿都多大了可以打酱油的老婆娘脸皮厚,你就要和她谈,多谈,可以乱开玩笑,荤的素的都可以。但不可以贸然去拉她抱她,她一旦不同意翻脸了可以给你吵个翻天覆地。她已婚的不怕闹开了影响不好。年轻的未婚的一般就用不着给她多谈,你可以主动些,可以动手动脚拉她抱她。因为她们未婚脸皮薄一般不敢声张,只有忍气吞声。否则张扬开来农村天地小人言可畏,今后就没脸在村里呆下去了。当然不要强迫人家,不要弄跳了,让人家告发你就玩完了。说到这里也是有一句言子“老婆娘要谈,年轻妹儿要按(按住)”。
问:你的鬼名堂还多也。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村有一句言子“大不过毛主席,狠不过生产队长”,我看现在是“罪大要数贪官,最坏是你村长”。你作为一个村长不带领乡亲们勤劳致富,却一天到晚想些歪门邪道下三滥的东西。不用说法律法规不容你的良心你的道德到哪里去了?
答: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服理服法,任打任罚,请你们该咋个处理就咋个处理。
……
下午五時許,吴贵生送我出村。他说,我们重新见面了,你以后有空就常来。可以来呼吸新鲜空气,可以来品尝绿色食品,可以来钓鱼。退休了还可以多住些日子。唉,不过,我也可能没有几年会去城里娃儿那里去住,帮他们照看小孩。你看,这里几家房前屋后草都多深了,没有人住啊。年轻的打工去了,小娃儿也一个一个跟着去了,老的陆陆续续走了。过去的村小只有几个学生就并校并到乡里的小学去了,乡里的初中没有几个学生就并校镇上的中学去了。我看慢慢地我们有些村可能也要合并了。因为有的村人去楼空已经名存实亡了。
分手时,吴贵生露出十分抱歉的神色,你几十年才来一次饭都没有吃就要走,很对不起。
我说,还要谢谢你喲。遇到你我才这幺快就基本上把情况弄清楚了,下一步我还去乡里、镇上再听一听他们的意见,还设法找一找那几个妇女了解一下,好给写情况汇报。
你去乡里镇里是可以的。去找那几个妇女了解就没有必要了。出了人命后,这些事情就慢慢地传开了,一时间流言蜚语就更多了。那两个在外打工的男人也意识到自己的土地撂荒放在那里没有人会帮你种始终是自己的,老婆撂荒了别人就要拿去“种”就可能不是自己的了。今年上半年先后就把她们接到打工那里去了。两个年轻的也在去前年嫁出去了。你去了解又剥开人家心里的伤疤又挑起人家家庭的不愉快,影响家庭和谐稳定,添些社会矛盾。
他说的有道理。不过当事人没有了解我这个汇报该怎么写呢,在回县城的路上我一直都在思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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