雇凶杀人，定远县最近凶杀案

《中国刑事警察》杂志编辑部，《刑事案例年鉴1994年卷一分册》（文中部分人名为化名）

90年代初某县城路上骑自行车的人和行人，可以以此脑补本案发生前的画面

1994年1月5日20时20分，时年40岁的安徽省定远县劳动局服务公司小汽车修配厂工人杨寿勇骑着自行车下班回家，后座上坐着他的表弟米兵，当骑行到定城镇长征路东端与合蚌路交界处的县外贸局门口时与从路口突然横蹿出来的一个年轻人发生了碰撞。年轻人当场捂着肚子，指着杨寿勇说：“你别走！我被你碰伤了！”

杨寿勇和米兵刚放下自行车准备上前探个究竟、问个明白。此时不知何处又窜出来两个年轻人将杨寿勇围住就拳打脚踢起来，其中一人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又多了一柄自制双管小口径步枪，对着米兵就开了一枪，虽然没有打中，但已经把米兵吓尿了裤子，拔腿就跑，一连跑出30多米后米兵又听到一声枪响，吓得连忙卧倒，又听到了表哥喊了两声“救命”。

听到表哥喊救命后，米兵冒险爬起来回过身看，却看到表哥杨寿勇已经倒在了地上，三个歹徒已经向西逃窜。米兵赶忙前去查看，发现表哥浑身是血，身上有多处伤口，米兵大骇，赶忙呼救，在过路人的帮忙下七手八脚地将杨寿勇送医抢救，但是刚送到县医院后经医生一检查，宣布杨寿勇已经没有任何生命体征，不治身亡。

90年代的定远县医院

……

定远县公安局在接到县医院的报警电话后立即兵分两路，一路赶往县医院对杨寿勇的遗体进行尸检并对米兵进行询问，另一路赶往事发现场进行现场勘查和群众查访。

尸检表明，杨寿勇身上有13处锐器伤，还有一处被小口径子弹射穿的枪伤，致命伤是一处贯穿胃部和肝脏的锐器伤，杨寿勇就死于这处致命伤导致的大出血。

案发时，现场有行人，也有人在附近摆摊，但是事发过于突然，且前后仅仅持续了一分钟左右，三名歹徒在作案后就消失在夜幕中，目击者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时杨寿勇就倒在了地上。只知道三名歹徒都是年轻人，一个围着黑色的围巾，身穿米色的上衣；一个身穿皮夹克；另一个头戴作训帽，其他特征不清楚。

涉枪案自然非同小可，定远县县委县政府要求定远县公安局立即组建专案组，尽快破获此案。

90年代的定远县县委县政府大门

90年代民警进行现场勘查时的情景

当晚21时，专案组在定远县公安局会议室召开第一次案情分析会，在会上有两种意见，一种认为此案仅仅就是意外地交通纠纷产生的突发性激情杀人。因为之前小年轻年轻气盛为了琐事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甚至动刀子的往事也发生过不止一回两回。另外一种意见认为此案是有预谋的蓄谋杀人，根据目击者的叙述，最初那个男青年是故意冲向杨寿勇的自行车的，完全看不出有什么“意外”的意思在里面。

今日的定远县公安局大楼

杨寿勇的同事反映：杨寿勇平素在单位里为人甚好，没有和别人有什么矛盾，当时杨寿勇正和女同事、时年42岁的王某荣和另外一名女同事共同承包一个修理班组。前几年曾经风传过杨寿勇和王某荣“有一腿”，但是从来没有实锤证据，到案发前两人之间也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一直保持着比较要好的同事关系。

不过，对王某荣的调查后发现：她的哥哥——半年前从县油厂停薪留职到劳动局服务公司小汽车修配厂办个体米厂的王光保和杨寿勇关系紧张，据说是因为看自己的妹妹王某荣和杨寿勇关系好心生不满，曾经威胁过杨寿勇“离我妹妹远一点”。不过，王光保并非王某荣的同胞哥哥，而是王某荣的父母从别家抱来收养的。

杨寿勇的家人反映：四年前曾经有一封匿名信被钉在自家家门上，内容主要讲的是“女人是我的”。杨寿勇长子杨某反映：他的好友，在程桥粮站工作的沈守水曾经跟他讲：“你父亲作风不好，注意点有人要治他。”他也承认听到过父亲和王某荣有私情的传说，但是坚决否认两人真有私情。

据此，专案组此时已经倾向于蓄意谋杀。因为根据现场分析，罪犯是自南侧横穿马路，完全可以避免和自行车相碰，即便碰上也只会碰到左臂，但罪犯却捂着肚子，明显就是在伪装；碰撞发生后立即就有两个年轻人突然窜上来帮凶，当时杨寿勇和米兵还没有说什么或者做什么，被撞者也没有喊人“救命”，蓄意的迹象很明显；作案后三个人结伴往同一个方向逃走，极可能是事先策划好的；只杀杨寿勇却放过了米兵，说明针对性极强。另外因为杨寿勇身上的财物都没有损失，此人又没有什么个人恩怨的仇人，因此财杀和仇杀的可能都不是很大，较大可能是情杀。

不过，三个歹徒都是年轻人，和死者年龄差了一辈儿，自然不可能和死者是情敌，看上去应该是受情敌的指使杀人，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此案就是一起雇凶杀人案。专案组随即将此作为侦查方向开展排查。

1994年时的民警是这样的装束

如果死者和王某荣“有一腿”的传闻是真的，那最恨杨寿勇的应该就是王某荣的丈夫，不过经过对王某荣丈夫徐某杰的调查发现此人忠厚老实，胆小怕事，和杨寿勇的关系也不错，杨寿勇曾经几次当着他的面和王某荣开玩笑（打情骂俏）他也毫无不满之色，干此事的可能性不大。连夜传讯徐某杰和王某荣夫妻，两人再三表示他们和杨寿勇是关系很好的朋友，绝对没有私情，但是证实案发当天晚上王光保到他们家吃晚饭至19时30分，饭后还拿走了他们家的所有现金。

另一个怀恨杨寿勇的就是王光保，专案组立即传讯王光保，但没有回音，所以专案组在23时左右来到王光保住处，王妻花某秀以王光保不在家为借口拒绝开门，但是专案组却发现有人影从后墙翻出，于是当即兵分两路，一路强行破门而入，一路对翻墙者进行抓捕。原来翻墙逃跑的是王光保的两个儿子，警方当即传讯花某秀和王光保的两个儿子。花某秀承认她和王光保因为感情不和已经长期分居，王光保到修配厂办米厂后一直在王某荣家吃晚饭，但是警方发现王光保的自行车分明停在院内，遂加紧询问，花某秀脱口而出“我男人和王某荣什么也没有”，但是无法解释为什么王光保的自行车停在院内和儿子翻墙逃走的原因。

随着查访的深入，越来越多的疑点陆续显现：王光保原来是油厂保管员，油厂的效益在整个县城都是出了名的好，他为何要办留职停薪到修配厂来办米厂？这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么？另外根据修理厂职工反映，杨寿勇和王某荣之所以会传出“有一腿”，主要是看两人平时经常打情骂俏，直到王光保威胁警告杨寿勇后，两人之间明显就收敛许多了。

看样子王光保和王某荣的关系不一般，两人虽然有兄妹之名，但根本没有血缘关系，王光保对王某荣有私情也属正常。会不会是因为王光保看杨寿勇和王某荣平日里打情骂俏心中火起，愤而雇凶杀人呢？这个假设虽然听起来不可思议，但是却有足够的依据，于是就从这个方向继续追查。

马不停蹄地连夜查访至1月6日上午，汇总来的证据越发应证了专案组的这个假设：

供电局职工反映：王光保曾经约好在1月6日上午帮机房装变压器，米厂工人反映0点左右王光保到厂里说要连夜去怀远买变压器配件，但全都变卦了。

劳动局服务公司保卫科的一名保卫干事说他曾经在1月4日晚上还提醒过杨寿勇，要他注意王光保，他认为王光保怀恨杨寿勇，一直想要动手。

杨寿勇班组的另一名女工反映：1993年夏天的某天下午，她刚上班时看见杨寿勇的茶杯里和工作服上都有粉末状物，她自己拿去化验证明这些粉末为砒霜。她随后询问谁来过班组，得到的回答是王光保曾经来过，找王某荣借车间钥匙拿工具修米机用，她怀疑砒霜就是王光保放的。

杨寿勇的长子说：1993年10月父亲对他讲王光保曾经拿着两把晨练用的宝剑威胁过他，说早晚有人治他，以后下班晚最好叫人来接，不然当心小命。

通过各方了解，王光保文化不高、心胸狭隘、脾气暴躁、睚眦必报，有人看到案发差不多时间王光保推着自行车在米栈买米，然后又推着自行车经过现场；23时有人看见王光保在南门木材公司门口。

通过上述线索专案组分析认为，王光保在得知案发后就从王某荣处取钱，又回家放下自行车，再去米厂谎称去怀远出差，故意迷惑警方。因此，专案组决定立即再次传讯王某荣。

在专案组的一再追问下，王某荣无奈承认王光保一直钟情于她，曾经向父母提出要迎娶自己，结果挨了自己父亲的一顿家法。为了让王光保死心，父母一手做主将王某荣许配给了徐某杰，随后又强行给王光保张罗了婚事并别屋而居，等于将王光保赶出了家门，但是王光保依然不死心，待王父去世后经常借着探望养母的机会和王某荣私会，并最终得逞占有了王某荣（在此心疼一下被戴了绿帽子的徐某杰）。

王某荣还承认，1988年她曾经一时把持不住和杨寿勇发生了一夜情（在此再次心疼一下被二次戴了绿帽子的徐某杰），王光保听说风言风语后逼问王某荣，但王某荣死不承认，王光保更加认定杨寿勇“欺负了”王某荣，因此多次扬言要教训杨寿勇。至此，专案组基本认定王光保为本案的主谋。另外通过排摸王光保的社会关系以发现三名罪犯，结果发现王光保时年24岁的表侄梅长春（在王光保的米厂帮忙）和时年34岁的煤建搬运工张习传有重大嫌疑。传讯二人时发现二人已经出走，于是立即下发协查通报追查此二人。

1月7日下午，梅长春在南店乡老家被当地公安机关抓获，经审讯，梅长春承认王光保在1月5日夜到梅在县城的住处讲：“城北米厂的‘二柱’和‘二付’出事了，你马上到乡下去躲几天。”但他问出了什么事，王光保却死活不讲。

90年代的北京212警车

专案组立即赶往城北米厂，在米厂保卫科的配合下以联系大米业务为名秘密排查“二柱”和“二付”，结果发现米厂没有“二柱”和“二付”，倒有个小名叫“玉柱”的搬运工秦斯年，经查他没有作案时间，至此案件陷入搁浅。专案组再度召开案情分析会，会后决定对王光保和张习传进行布控，同时对王光保的社会关系人一一进行查证过筛，另外对秦斯年也不能放弃调查。

直到1月19日下午，专案组排查到张习传时在炉桥镇获得了重大线索：有人反映在1月5日中午见到一个定城镇（定远县下辖）人带着是个操蚌埠口音的年轻人在小晓饭店吃饭（这个饭店也在杨寿勇单位所在的合蚌路上，两地距离只有300米），饭后店家要收钱时四个蚌埠人一个人亮出自制的双管小口径步枪，另一人拿出匕首，扬言“俺们在蚌埠帮人整过人，谁敢跟俺们要钱？”

90年代的小饭馆是这副样子

经询问这四个人的衣着，发现有人和专案组刻画的犯罪分子的形象衣着类似，于是立即赶往小晓饭店查证，得知那个定城人就是城北米厂的秦斯年，而且就在月初时还带过人来这里吃饭，也是没付钱就走了，最后由王光保赶来把账结了。在他们吃饭时谈到了要买土枪，一直吃到傍晚才离开。

1月19日晚，潜回家的张习传被抓获，经审讯他承认案发当晚24时王光保和梅长春到他家，说出事了，要他搞3000元钱。1月6日晚他带着钱和王光保一起逃往贵州住在他的女友处（女友曾经在定远县当过“小姐”），另外张习传还交代，之前王光保曾经给他5000元钱要他买一台四轮拖拉机，制造假的交通事故从后面轧死杨寿勇，他口头答应下来但根本没有实施。z 定远县公安局分管刑侦的副局长宋晓和的教育下，张习传同意充当特情将功赎罪，随后在宋副局长的安排下返回贵州将王光保骗回来。

1月20日，专案组传讯秦斯年，秦斯年承认他和王光保是远亲关系，两个月前受王光保雇佣到蚌埠秦集老家雇杀手，他通过他的外甥女婿杜保柱雇佣了四个杀手，价格敲定为11000元，分两次通过杜保柱交钱，每次交钱都是他和杜保柱一对一见面，在定城镇南门大桥（即顺阳桥）交款，他不知道四个杀手是谁，只知道其中有一个叫“金权”。

在蚌埠警方的配合下，专案组于1月20日23时在秦集街将时年19岁的杜保柱抓获，经过连夜突审，杜保柱交待四个杀手分别是时年19岁的彭巷村村民彭金权，时年22岁的枣林村村民韩福银，另外两个人他不知道名字，只知道是彭金权找来的。他们拿到第一笔“佣金”后就开始策划对杨寿勇下手。第一次因为有交警在场而流产；第二次因为预订接他们逃跑的出租车司机不愿意等他们作案结束而流产；第三次在从蚌埠出发去定远县的路上经蚌埠东郊时被东郊派出所巡逻队拦下查身份证并扣下了其中一人的身份证，搞得大家心惊胆战而提前流产；第四次就是1月5日的那次，杜保柱没有去，事后得到彭金权的消息说“活”已经干完了。

经查，彭金权和韩福银二人均有斗殴的前科，目前均在逃。1月21日上午专案组在蚌埠东郊派出所找到了那张被扣下的身份证——时年19岁的凤阳县考城乡人王林付。派人前往凤阳查明王林付因为受人雇佣故意毁坏青苗而在逃。

专案组在蚌埠查访时还得知1月6日下午彭金权、韩福银、张昌计（时年25岁的秦集乡天河村人）、胡尚红（时年20岁的凤阳县刘府镇胡桥村人）四人在仁和集检查站和几个当地地痞发生矛盾并斗殴，交警上前制止时彭金权亮出了双管小口径步枪顽抗，交警拔出54式手枪鸣枪警告，最终胡尚红被抓获，彭金权、韩福银和张昌计逃走。胡尚红身上因为被查获了匕首而被拘留了三天。经了解，这四个人中的三个和刻画的凶手形象相符，专案组认为杀害杨寿勇的凶手很可能就是这伙人，再查发现：胡尚红和张昌计也有前科，也都在逃。

1月21日晚，专案组得到一个好消息，王光保被张习传成功骗回定远，经审讯，王光保供认他因为愤恨杨寿勇“欺负”了王光荣而决心杀死杨寿勇而后快，就委托秦斯年雇佣杀手，并承认他曾经在1993年夏天往杨寿勇的水杯中下砒霜。案发后当晚，他从家中先后逃到梅长春和张习传处，由二人将事先准备好的炸药和毒药处理转移。专案组随后再审梅长春和张习传，二人对此供认不讳，并交代了炸药和毒药的藏匿地点，专案组就此获取了物证。但是到底是谁动手杀的人，王光保、梅长春和张习传表示确实不知道。

2月5日，在逃的王林付被抓获，但他交代他把身份证借给了发小胡尚红，本人对什么雇凶杀人一无所知，由此专案组认定在东郊派出所因为身份证问题被扣下身份证的持证人就是胡尚红。

3月6日，凤阳县公安局抓获了胡尚红，但是胡尚红十分顽固，拒绝交代罪行。于是专案组决定由秦斯年、和小晓饭店老板对胡尚红进行一次辨认，虽然没有辨认出（时隔较久且只见过一面，所以已经没有印象），但是给胡尚红造成了心理压力。随后使用狱侦手段得知胡尚红在狱中对同监犯人说过曾经收钱杀人一事。最终胡尚红的心理防线被彻底攻破，交代了全部犯罪事实：

1月5日上午，彭金权、韩福银、胡尚红、张昌计和秦斯年在小晓饭店吃饭并谋划“行动方案”，中途不参加直接行动的秦斯年离开，其余四人一直到傍晚才离开饭店开始行动，由张昌计手持小口径双管步枪，韩福银和张昌计持匕首在外贸局门口埋伏。当杨寿勇骑自行车载着表弟米兵行驶到外贸局门口时，胡尚红突然横穿马路故意拦住自行车，捂着肚子谎称被自行车碰伤，然后韩福银和张昌计突然冲出对着杨寿勇用匕首一阵猛刺，张昌计持枪先是一枪吓跑了米兵，然后又对已经倒地的杨寿勇开了一枪。

作案后彭金权联系秦斯年联系逃离的车辆，因为没有联系到秦斯年，只好徒步一路跑到秦斯年的住处，将凶器放到秦斯年家，要秦斯年找王光保追加3000元佣金。王光保答应第二天上午8时在定远县汽车站交钱，但到时候王光保却先行逃走，彭、韩、胡、张四人只好也在1月6日上午离开定城逃到凤阳刘府镇，下午乘坐三轮车逃到仁和集，结果因为和当地地痞互殴导致胡尚红被拘留，接下来的事情大家也都知道了。

3月10日，最后一名在逃的罪犯彭金权被蚌埠警方利用特情力量抓获，彭金权对其所犯罪行供认不讳。至此，这起伪装成交通肇事纠纷引发的激情杀人的雇凶杀人案在定远县公安局专案组三个月的侦办下宣告破案，雇凶主犯王光保，中间人秦斯年、张习传，直接作案的彭金权、韩福银、胡尚红、张昌计和帮助藏匿作案工具的梅长春被定远县检察院批准逮捕，判决不详，欢迎知情小伙伴积极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