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这是一件奇案：“假案犯”和“真凶手”不仅长相相似，而且案发当天的行踪、衣着也惊人的相似。多亏了一个好法官，才堵住了险些错杀两人的判决……

图 | 1983年严打照片

两名歹徒落网，拟判死刑

1981年7月25日的一个下午，乌云盖顶。突然，从吉林省辉南县朝阳镇一中传出“抓凶手啊，抓凶手！”呼叫声。

闻声赶来的人们，围住了呼喊者王国琛。有人问她：“出什么事儿了？”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的王国琛指着操场，用颤抖的声音说：“两个歹徒，在那儿，那儿……杀人了。”

随即，人们赶忙奔到了出事现场。大家都被眼前的景象怔住了：一位身着白色制服的民警倒在血泊中，颅骨多处有被击伤的痕迹。

“这不是民警李龙华吗？”一人走上前去，摸着李龙华的脉搏，忙说：“还有气，快，快送医院！”

经过医生诊断：生命垂危的李龙华是被人用铁锤击昏的，他的头颅有6处被打成粉碎性骨折。还好，在医生的全力抢救下，他的生命算是保住了。不过，因大脑功能严重受损，李龙华成了残废。

很快，赶来的民警经现场侦查发现，歹徒行凶，心狠手辣，目标明确。他们除了把李龙华击伤外，还抢走了他携带的“狗牌橹子”手枪一支和子弹五发。

这是一起重大的恶性案件，公安人员立即行动，捕捉罪犯……

不久，两名歹徒孙永久、张铁被抓获；

不久，两名歹徒孙永久、张铁对行凶杀人供认不讳；

不久，两名歹徒孙永久、张铁因犯有杀人、抢枪罪被起诉；

不久，拟处孙永久、张铁死刑的判决报送通化地区中级人民法院审批……

在严厉打击刑事犯罪开始时，这起恶性案件属于“从重、从快”打击之列，可是谁知这起并不复杂的案件，竟拖了两年时间才作出最后的判决。

原先拟判死刑的孙永久、张铁，并没有被押上刑场。而最后被处以死刑的凶犯，却是他们毫不相识的工人李静、王铁军！

那么，这起险些错杀两人的重大事故是怎样避免的？这要从通化地区中级人民法院受理这起“杀人、抢枪案”时开始，时间是：1982年12月8日。

韩群抽丝剥茧，发现重重疑点

这是一起重大案件，有关部门和当地群众一致强烈要求严惩凶手。省、地领导对此案也非常重视。身为刑事审判一庭庭长的韩群同志，主动承担起审理此案的任务。

这天夜晚，在昏暗的灯光下。韩群抿了一口茶，又继续阅读着孙永久、张铁杀人、抢枪的案卷。

51岁的韩群，多年的政法工作，使他养成了严密、认真、一丝不苟的作风。他对着厚厚的案卷，整整看了8天，当他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不禁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韩群站起身来，点燃了一支烟。从案卷的材料来看，认定被告孙永久、张铁二人犯有杀人、抢枪罪的依据是比较充分的。

图 | 80年代，干警手写案卷

一是，两名被告均有劣迹，具有作案的因素；

二是，案发时，两名被告都没有去上班，并有7月24日、25日病休证明为凭，具有作案时间；

三是，审讯中，两个被告对案情供认不讳，而且口供吻合，他们交待的材料与实际案情还有许多一致之处；

四是，经过检验，孙永久后衣领沾有的血迹，与被害民警血型相同……

主要证据充分，可以定案，两名被告均应判处死刑！

分析到此，韩群狠狠地吸了一口烟。他开始在小房子里踱了几步，抬起头来，他的目光落在了镶有国徽的法官帽子上：人民的法官，肩负着重大的责任。人民的法官要对党负责，对人民负责，对事实负责。如果有一丝一毫的疏忽，就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错判错杀，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些，韩群的心猛地沉了下来。

此时，韩群看了看表，已经是半夜2点多了。他起身又去泡了一杯浓茶，坐下来，继续翻阅案卷。他对笔录一页一页审查，证据一件一件核对。

突然，韩群的脑海里涌出了一个疑问：“被抢的‘狗牌橹子’手枪去哪里了？”俗话说，“捉贼要捉脏。”手枪是两名被告的重要证据，可是这个重要证据竟没有拿到。韩群暗暗下决心：这个问题，一定要弄清楚。

图 | 狗牌撸子手枪

于是，韩群赶忙找出两名被告的口供，仔细核对着。据被告张铁供认，他们把抢来的手枪交给了一个叫“祥子”的人。韩群抱着头深思着，心里想的是：“被告与‘祥子’是什么关系？他们为什么要把抢来的枪交给‘祥子’呢？”

据韩群审讯了解，张铁与‘祥子’的关系并不好。就在案发的前两个月，张铁还因赌博与‘祥子’打过架。对此，‘祥子’一直耿耿于怀。

韩群想：抢枪是张铁和孙永久犯罪的目的，他们抢枪为的是便于进行一系列的犯罪活动，从犯罪心理推测，他们不可能冒险把抢来的手枪交给一个与自己有矛盾的人。一旦‘祥子’告发，那样岂不是自我暴露了吗？

又一次提审开始了。韩群问张铁：“你们的枪弄到哪里了？”

张铁望着韩群，说：“交给祥子了。”

“怎么交的？”韩群追问道。

“我们害怕追查，就交给了他。”张铁回答。

韩群问：“什么时间？在什么地方交的？”

张铁被问得张口结舌。

韩群又问：“你与祥子打过架，有仇，你说你把枪交给他，说得过去吗？”

“就是交给他了。”张铁说了这一句后就闭口不言了。

自此，审讯无法进行下去，唯一的办法是查找到那个叫‘祥子’的人，那样才能弄清真伪。

接下来，为了寻找‘祥子’，韩群可费了老大劲儿了。他把附近名叫‘祥子’的人，一个个排查，最后总算找到了那个与张铁‘打过架’的‘祥子’。谁知那个‘祥子’前不久却突然死了。现下，死无查证，怎么办？

韩群并没有松懈，他又一遍遍地查对着两名被告的口供。在浩瀚的材料中，韩群发现了更多的蛛丝马迹，找到了一个又一个疑点。

疑点一：张永久、张铁过去与民警李龙华并不相识，他们为什么要对李龙华下毒手？

疑点二：两名被告是怎样预谋这次凶杀案的呢？

带着这些疑问，韩群的深入核查工作又开始了……

韩群从口供中发现，两名被告始终供认，他们作案时穿的是皮鞋，而现场目击者张福文认定，其中一名罪犯穿的是布鞋。

张福文是县委组织部的干部，他的证言无疑是有力的。可是两名被告为什么拒不供认穿布鞋呢？

在调查张福文时，他详细地描述了当天案发时的情景：

那天，张福文路经朝阳镇一中，刚走过操场，迎面遇到了两个人。张福文站住了，他上下打量着这两个陌生人：一高一矮，都穿着灰色的衣服，一个穿皮鞋，另一个穿布鞋。与此同时，两个陌生人也开始盯着张福文看，过了好一会儿，这二人相互嘀咕了几句，才让开了道。张福文刚离开操场两分钟，这两个一高一矮的陌生人便在操场上行凶了。

话落，韩群问张福文：“一个是穿布鞋的，你没看错？”

“没有！”张福文语气坚定地说：“我印象特别深，有一个人是穿布鞋的，而且是白塑料底的布鞋。”

韩群仔细端详着张福文，心想：两名凶犯为何要拦住张福文呢？

忽然，他眼前一亮，竟大声叫了出来：“哎呀，你怎么长得和李龙华那么像呢？”

这下韩群明白了，两名凶犯在树林中等的是李龙华，他们一开始把路过的张福文当成了李龙华，而后发现不是才放走他的。

为了搞清楚“是皮鞋，还是布鞋？”韩群继续对孙永久和张铁进行提讯。

韩群问：“你们行凶时，究竟穿的是什么鞋子？”

“皮鞋！”两个被告异口同声地回答。

“都穿的皮鞋？”韩群再问。

结果得到的答案依旧是肯定的。

“那你们在行凶前，有没有遇到其他人？”韩群又追问道。

“没有！”两人都说：“我们没有遇到其他人，只遇到李龙华。”

皮鞋还是布鞋，口供与证据不一致；把张福文错当成民警李龙华，这个重要情节供不出来。韩群的心里思忖着：“难道两名被告搞错了？”

审讯还在继续。韩群问：“你们是用什么工具行凶的？”

孙永久回答：“铁锤。”

“铁锤有多长？”韩群问。

孙永久回答：“抓在手里到胳膊肘。”

韩群让他比划一下。孙永久就比划着说：“大概有一尺半左右。”

“一尺半？”韩群又产生了一个疑问：“现场丢下的行凶手锤只有30厘米长，还不到一尺，为何这两被告说是一尺半呢？”

审讯到这里时，孙永久和张铁都没了耐心，但韩群的心里还有疑团，于是，他又接着问。

韩群问：“你们行凶时，听到有人喊叫没有？”

“有，听到有人喊了。”两名被告说。

“喊的什么？”韩群问。

“记不清了。”孙永久回答道。

“喊声是男的还是女的。”

“不记得了。”

案发当时，现场目击者王国琛连声高喊“抓凶手！”喊声惊动了许多人，而两名被告却不记得了；王国琛是个女的，声音很尖，两名被告也分辨不出？这些种种不寻常的线索，让韩群不禁产生了一个想法：凶手另有其人。

就这样，韩群将自己的意见向法院审判委员会作了汇报。审判委员会支持韩群的意见，决定将这起杀人抢枪案退回补充侦查……

谁才是真的凶手？

1983年4月，孙永久、张铁杀人抢枪案重新起诉。韩群又开始了紧张的工作。

谁知这时韩群病倒了，他的胆囊炎病又发作了，连续发烧5天，在医院住了12天。在医院修养的这段日子里，韩群心里仍然放心不下大案。他实在呆不下去了，争着要出院。出院后，韩群又继续进行着艰苦、细致的案情复核工作。

掌握大量的一手材料，他提出这起案件还是不能定案，便第二次退补侦查。

时间匆匆，到了1983年初秋。这段时期，严厉打击刑事犯罪分子的斗争在全国大张旗鼓地展开。一批杀人犯、盗窃犯，受到了法律的制裁。这时，孙永久、张铁杀人抢枪案又第三次起诉。

有人提出此案应该迅速结案，作为典型案例进行公开宣判。而韩群的心里沉甸甸的。按照起诉书的罪行，孙永久、张铁是要判死刑的，杀头容易，错了就无法挽回损失了！

图 | 80年代严打时，街上贴满了对犯罪分子判决的大字报

“我是共产党员，我要坚持原则，维护法律的尊严！”韩群将案件的全部事实和全部证据，以及他的疑问，又向院审判委员会作了汇报，他阐明了自己的意见。

院审判委员会认为韩群的意见是正确的，便决定将这起案件向通化地委政法委员会汇报。

汇报开始了，韩群说：“从案卷的材料看，认定被告犯有杀人抢枪罪有一定的依据，但是被告的交待与实际情况有‘8处一致’和‘5处不一致’。”

出席会议的同志说：“请详细谈谈。”

‘8处一致’是：

被告跟踪被害人的路线一致；行凶手段一致；被告人着装款式和目击的凶手一致；行凶时现场有人呼喊一致；携枪逃跑的方向一致；被抢手枪的号码和子弹数量一致；凶器手锤的隐藏位置一致；被告交待的凶器形状、特征与真凶器一致。

“很多同志认为，根据以上8个一致，可以判处被告死刑。”韩群说：“但是，我们觉得在案情的一些环节上还有供证不一之处，这就是5处不一致。”

图 | 80年代公审大会

‘5处不一致’是：

被抢手枪下落至今未查明，被告称手枪交给一个叫‘祥子’的人，而此人与被告有矛盾；县委干部张福文是现场目击者，证实一名凶手行凶时，穿的是布鞋，而两名被告一直咬定是皮鞋；张福文还证实罪犯行凶前，曾把他错当成了民警李龙华，但两名被告均供不出来；现场目击者王国琛证实，凶犯行凶时，她曾连声高喊‘抓凶手’，两被告竟不知道她喊的什么，也不知道呼喊者是男是女；行凶工具铁锤木柄长30厘米，而被告却说是50厘米。

韩群的发言，使大家对这起案件有了清楚的了解，经过讨论，会议支持韩群提出的此案不能定案的意见，决定再一次退补侦查。

8月31日，就在将这起案件退回去侦查的第4天，真正的凶手李静、王铁军被追捕归案，一直没有下落的手枪从李静的工具箱里被搜出。

原来，李静、王铁军因违法犯罪，曾经受过民警李龙华的教育。他们二人对此怀恨在心，伺机报复。经过密谋，他们隐蔽在李龙华行走的树林处，下了毒手。

案发后，李静、王铁军得知孙永久、张铁成了替罪羊，心中好不高兴。没想到，在严厉打击刑事犯罪斗争中，公安机关密切注视着他们的行踪，他们成了惊弓之鸟。

就在他们仓皇逃窜之时，公安人员砸开了李静的工具箱，将一直查无证据的‘44774’号手枪查获。

人脏俱在，李静、王铁军对杀人抢枪供认不讳，并与案情完全一致。根据法律，两名凶犯被押赴刑场，执行枪决。

在韩群的坚持下，这起险杀两人的重大事故终于被防止。鉴于韩群同志工作中一贯表现和特殊贡献，经通化地委决定：给韩群同志晋升一级工资的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