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已经81岁了，今年4月8号入狱服刑，他2019年因为寻衅滋事被判3年缓刑5年。”10月7日，河南开封通许县毛先生告诉华商报记者，父亲毛开敬年事已高，患有心脏病、高血压和糖尿病，他们全家只想着能尽快让老父亲保外就医。

代理律师向华商报记者证实，“他的病情确实比较严重，像他这么大的年龄从缓刑转为实刑，在国内都是罕见的。”目前，已就撤销缓刑裁定向开封中院申诉。

81岁的毛开敬患有心脏病、高血压和糖尿病

>>>挖渠地被占

非信访场所维权骂人，被判寻衅滋事获缓刑

“我是初中毕业，今年54岁，是大儿子，我们兄弟还有妹妹4个，我母亲80岁。”10月7日、9日两次采访中，毛先生才大体讲清了案发经过。

“起因是在当地政府处买的一块地。”毛先生介绍，因为2019年3月开挖清淤渠道，在父亲受让土地使用权范围内，父亲多次反映维权未果，“到现在没有解决，渠建好都没有一分钱赔偿。”

通许县法院（2019）豫0222刑初272号刑事判决书显示，通许县检察院指控，2019年3月29日和3月31日，毛开敬两次在通许县城关镇县水利局施工现场辱骂工作人员。2019年3月4日和4月4日，分别在县委县政府门口，采取电动三轮车停放门口、躺在门口等方式到非信访场所反映问题，并随意辱骂办事群众，造成恶劣社会影响，其行为构成寻衅滋事罪。

2019年10月16日，通许县法院以被告人毛开敬犯寻衅滋事罪，判处有期徒刑3年，缓刑5年。缓刑考验期限，从判决确定之日起计算。

通许县看守所出具的《释放证明书》显示，毛开敬被取保候审，经通许县法院决定，予以释放。毛开敬签订保证书，表示在取保候审期间遵守相关规定。

>>>发网帖举报

两次警告拒不删除，八旬老人被收监

“他从2019年5月16号被刑拘后关到看守所，当年10月16号出来的。”毛先生介绍，“他搁家里头接受社区矫正，今年4月8号把人带走，是因为3月20号他在网上发文。他当时也同意，准备撤了，还没等撤了，人就被抓走了。”

“他给我打电话过来，我还劝他，人家要求撤网上的稿子就撤吧，他这个人性子直，比较硬气。”毛先生委托的代理律师路治欧告诉华商报记者，经向毛开敬本人核实，他并没有接受媒体记者采访，“他只不过是给社区矫正中心的工作人员说他接受记者采访，他意思是在施压，实际上并没有接受采访，他是通过朋友在网上发了举报信。”

被判刑后，毛开敬成为通许县司法局管理的社区矫正对象。毛先生告诉华商报记者，今年3月父亲两次被社区矫正机构警告，县司法局提请法院对父亲撤销缓刑，4月8日父亲被收监。

2021年4月8日，通许县法院撤销2019年判决中对毛开敬宣告缓刑5年的执行部分

>>>传达申辩权

法官病房口头通知，老人躺病床意识不清

毛先生回忆，当时父亲因为胸闷在通许县第一医院住院治疗，县法院法官三次前往医院病房。

“3月30号，办案法官找到病房，我父亲躺在病床上鼻子插管吸氧，输着液，当时处于昏睡状态。我在病房见到办案法官，只是让我们找律师抓紧跟他们联系，也没有留一份法律文书给我们，说把人抓走的时候才给一份，说周五（4月2日）前提交材料，整个过程不到10分钟。”

“4月2日，法官再次找到医院，病房里只有我父亲。我父亲说他胸闷，用手指拍脑门，意思是说他意识不清，让法官联系儿子，但法官当天并没有联系我们，前后也就13分钟。”

毛先生表示，这两次办案法官并没有向父亲本人包括他们家属讲明父亲有申辩权。“法官在病房里讲的撤销缓刑事情，我们家属也不清楚，后来也问过我父亲，他都81岁了，他也讲不清楚，他也记不清，他当时患病，人都迷糊了，他是文盲，连小学都没有上过。”

>>>病房里带走

“穿病号服还在输液，被架着胳膊架走”

在网上发举报信会导致父亲被转为实刑，出乎家人意料。毛先生介绍，4月8日，正在住院的父亲突然被从病房带走。

“他有脑梗、高血压、心肌梗塞，糖尿病，在通许县第一医院二楼住院，当天晚上来了四五十号人，他穿着病号服还在输液，被架着胳膊架走了。”

医院诊断病历证实，毛开敬患有冠状动脉粥样硬化性心脏病——心肌供血不足、脑梗塞、脑血管供血不足、高血压3级-极高危组、2型糖尿病等多种疾病。

毛先生表示：“我父亲被关在郑州市郊黄河边上的豫中监狱，按照3年判决，他服刑起码要在里面待到2024年。现在因为有疫情，也不允许探监，他服用的降糖药这些监狱里有，可以买到，现在是监狱里出钱，我们家属说想给他送药，监狱说不需要送。”

毛先生很担心父亲的身体，毕竟年事已高，老弱多病，“我们家属现在想着让父亲能出来治病（保外就医）。”

10月9日，毛先生委托的代理律师路治欧向华商报记者证实，“他的病情确实比较严重，像他这么大的年龄转为实刑，在国内都是罕见的。”

另一位代理律师成永表示：“耄耋之年病重的当事人突然被取消缓刑收监，现在法律规定不明确，想保外就医，但监狱程序太复杂。”

路治欧介绍，“保外程序是递交申请后，监狱联系医院检查身体，符合条件才可以，是可以而不是必须，这需要监狱管理局核准，一般至少要在里面待够半年才考虑。如果符合条件，监狱也不愿冒风险，现在因为豫中监狱在郑州郑东新区，因为疫情和郑州暴雨，保外就医启动程序比较慢，目前，监狱方面没有回复。”

入院记录证实，毛开敬患有冠状动脉粥样硬化性心脏病、高血压和糖尿病等疾病

>>>变更刑事裁定

未经批准私自会客，不服从监管不删帖

10月9日、10日，华商报记者联系通许县法院办案法官未果。对于法官前往病房通知毛开敬本人及其家属，是否讲明申辩权，是否全程录音录像，一位法院领导回复：“我没去，这个事我不知道，得问办案法官，得问他，没有他的联系电话。”

这位院领导表示不知情后，迅速挂断电话。华商报记者多次致电办案法官，但其办公电话一直无人接听。

通许县法院（2021）豫0222刑更1号刑事裁定书显示，2021年3月29日，通许县司法局向法院递交撤销缓刑建议书，申请撤销毛开敬的缓刑，理由是：在社区矫正期间，未经社区矫正机构批准私自会客（接受记者采访，在微信公众号发表文章），给予其警告处理一次。其私自接受记者采访后，在微信公众号发表文章，经县纪委核查，实属捏造事实，诽谤他人，情节严重，给予其警告处理一次。其被警告两次后经社区矫正机构教育仍不改正，不服从社区矫正机构的监管规定，依照《社区矫正法》相关规定，建议给予其撤销缓刑。县司法局告知其2021年3月28日前删除帖子，3月30日经县公安局网络警察大队远程勘验，该帖子仍未删除。

4月8日，通许县法院作出（2021）豫0222刑更1号刑事裁定，撤销该院2019年刑事判决中对毛开敬宣告缓刑5年的执行部分，对其收监执行原判有期徒刑3年。

>>>撤缓刑申诉

“他得服刑两年，出来就83岁了”

家属提供的身份证显示，毛开敬1941年6月20日出生，已年满80周岁，毛先生表示，父亲实际年龄比身份证上的要大，“他今年已经81岁了。”

路治欧介绍，今年4月8日，就在毛开敬被收押当天，他才受家属委托代理案子。“这个撤销缓刑一旦作出立马生效，就没有上诉机会。我们已经就他被撤销缓刑向开封中院提交申诉材料，开封中院已经就申诉立案，目前正处于审查申诉阶段。”

路治欧表示：“2019年在被判缓刑之前，毛开敬在看守所已经羁押半年，如果这次向开封中院申诉不成功，老人需要在监狱呆两年半，从今年4月8号撤销缓刑的裁决生效算起，到现在已经半年过去了，老人还得服刑两年，等他出来就83岁了。”

>>>未书面送达

撤销缓刑仅口头通知，法院没开听证会

10月9日，路治欧律师接受华商报记者采访表示，2021年3月1日新的刑事诉讼法解释生效，而3月8日，毛开敬的第一份警告决定书下达。

“这个案子的典型意义在于，2020年7月《社区矫正法》实施，这部法律第48条规定的申辩制度，就是要听取社区矫正对象的申辩及其委托律师的意见，用法律形式把这个制度固定下来，被誉为这部法律的亮点。”

在此之前，很多地方是书面审理，甚至不给社区矫正对象表达对警告处分是否合理的权利，有些地方是开听证会的形式来听取社区矫正对象的意见，以降低错判的几率。“从2020年7月以后，很多法院都会依据第48条的规定，在撤销缓刑的时候都会开听证会，但是通许县法院却没有开听证会，没有保证申辩的流程。”

路治欧认为，毛开敬在被加紧从缓刑转为实刑过程中，法院没有送达书面申辩通知，“虽然说是口头通知，但口头送达不是法律意义上的送达，表现出随意性，申辩的后果也没有给当事人明示。”

>>>这样完成申辩

法官问问对着镜头再转述，笔录未入卷

路治欧描述办案法官三次去医院的细节，法官在病床前几句话就说完，貌似完成了申辩程序。

“办案法官第一次去病房是两个人，是口头读了撤销缓刑建议书，但是没有留一份给家属，并没有讲明他有申辩权，没有申辩通知书，更没有听证；第二次去还带了书记员，是三个人；第三次也是两个人去，是通知撤销缓刑的决定。”

“4月2日第二次去病房，老人在病床上精神萎靡，说让法官通知孩子来，他不清楚情况。老人当时精神状态差，躺在病床上，说话也听不清，法官问问，对着拍摄的镜头再转述一下，转述完，让书记员写了笔录，又念了一遍，这就算听取申辩了？如果按申辩制度要求来说，当时做的笔录也应该入卷。”

>>>质疑两次警告

诬陷“情节严重”，社区矫正中心无权认定

在路治欧看来，从程序来说，办案法官没有履行申辩程序；从实体来说，前面两次警告决定也存在问题。

“第一次警告决定，说他接受记者采访，但他有这个权利，因为他被判刑时并没有剥夺他的政治权利。另外，记者不属于《社区矫正法实施办法》规定的社区矫正对象禁止接触的任何一类人，而且《河南省社区矫正工作细则》也没有把新闻记者列为不经批准禁止会见的人员。”

针对第二次警告决定，路治欧认为社区矫正机构越俎代庖。“说他诬陷他人，根据法律规定，如果社区矫正中心发现社区矫正对象违反《治安管理处罚法》，应该移交公安机关进行行政处罚，而不是自行处理，因为《治安管理处罚法》是公安机关用来处罚的法律，不是其他部门拿来处罚的法律。”

路治欧表示：“警告决定书说他诬陷他人，‘情节严重’，这属于刑法范畴，应该移交公安机关提交逮捕进行公诉。对于是否诬陷，社区矫正中心无权认定。”

>>>按规定30天

“只给两天准备材料找律师，明显不想让他申辩”

路治欧和成永均认为，这两项警告决定都有问题，主要还是因为没有走正常的申辩程序，也没有听取委托律师的意见，而且给社区矫正对象预留的时间太短。

“周一（3月29日），县司法局递交撤销缓刑申请，周二（3月30日）去医院通知，限定周五（4月2日）前报材料，只给了他两天时间让他准备材料、找律师，这明显就不想让他去申辩。”

路治欧介绍，“到周五一看材料没有拿过来，又找到医院给他说‘有啥对法院想说的这两天说’，随意地又把申辩时间改了，之后没有预兆地4天后直接把缓刑转实刑的裁定就作出来了，就给这么短时间，这个期限法律规定是一个月，他们只用了10天（3月29日至4月8日）就全办完了。”

路治欧和成永承认为，现在的申辩制度如何规范执行，没有明确的程序性规定，这会导致利用漏洞去挑战法律。“我们草拟了建议文稿正在修改，我们要邮寄给全国人大常委会和最高人民法院，就是关于对申辩程序进行立法或者出台司法解释的建议，避免申辩制度被破坏。” （注：文中受访者路治欧均为实习律师）

华商报记者 燕然 编辑 陈有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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