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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瞭望-L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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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瞭望-LW

引言

2003年8月1日，广东各救助管理站挂牌成立，取代了曾经的收容站。而在这年的3月，在广州黄村收容站里，发生了一件震惊全国的刑事案件。正是这一案件的发生，致使了全国收容制度的改革，才有了救助管理站的成立。

01-孙志刚死了

2003年3月20日，身在湖北黄冈的54岁的孙六松接到身在广州的儿子死亡的消息，他脚发软了，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在武汉上班的孙志国（孙志刚弟弟）与父亲孙六松连夜坐火车赶往广州。

一路上，父子俩哭个不停，他们不愿相信孙志刚死亡的消息。

孙的家人捧着孙志刚的骨灰悲痛欲绝

他们于3月21日中午到达广州殡仪馆，在那里他们看到了已经死亡的孙志刚。孙父痛不欲生，他想不明白，在前几天还是活生生的一个人，为什么今天说没就没了呢？

救治站在护理记录上写着突发脑溢血和心脏病”，孙父和孙志国心里都很疑惑，孙志刚平时喜欢运动，跑步、游泳样样都行，家族也没有心脏病的病史。

“他过完年，为了找到好工作，年初六就从老家出来了。出发前，他的身体都是好好的。”孙父忍住悲伤说道。

孙志刚叔叔（左一）孙志刚父亲（中）孙志国（右一）神色悲伤

那么，如果按照孙父的说法，孙志刚生前没有心脏病，那么他生前究竟经历了什么，令他意外地客死异乡呢？这中间究竟隐藏了什么呢？

02-客死异乡

据了解，2001年，孙志刚毕业于武汉科技学院，之后一直在深圳的一家公司上班。而在他出事二十多天前，他为了得到更好的职业发展，应聘到广州的一家服装公司上班。

2003年3月17日晚上10点，孙志刚像往常一样去网吧上网。在路上，他被警察拦住。

警察问孙志刚：“麻烦把你的暂住证拿出来检查一下。”

广东部分城市的暂住证

孙志刚说：“我身上只有身份证，因为刚来广州不久，还没有办理暂住证。”

警察说：“你没有暂住证，那需要跟我到派出所走一趟。”

据当时与他住在一起的成先生回忆，当晚11点左右，他接到了孙志刚打来的电话。

孙志刚在电话中告知成先生，他因为没有暂住证而被民警带到了黄村街道派出所，需要成先生带着身份证和钱去保释他。

“三无”人员将被遣送

于是，成先生立刻带上身份证和保释金，往黄村派出所赶去。当他来到派出所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是晚上12点了。

本想着交了保释金便能顺利离开，没想到成先生却被告知：“孙志刚有身份证也不能保释”。成先生向正在询问孙志刚的两位警察追问，为什么不可以保释？

其中一个警察说，“这个人不行！”成先生想继续争取，另外一个警察则直接说，根据相关条例，他们有权力收容谁。

成先生吃了闭门羹，也不知道怎么办。他担心孙志刚可能是犯了什么事，所以派出所才不会放人。派出所不肯放人，不过成先生努力争取到了和孙志刚单独交流的时间。

成先生问孙志刚：“你是怎么被抓的，是不是犯什么事了？”

孙志刚回答道：“没干什么，刚从家里出来就被抓了。”

成先生又问：“你是不是顶撞警察了？”

孙志刚承认道：“是有点嘴角上的摩擦，但也不至于顶撞吧。我说的话也不是很严重。”

随后派出所警察让孙志刚写材料，之后成先生再也没见过孙志刚。

第二天，孙志刚给他的另一个同事打电话，他让同事通知其所在公司的老板去收容站保人。

据当时接孙志刚电话的同事回忆，孙在电话中“感觉他十分恐惧，说话有点结巴，这不像平时孙志刚说话的语气”。当时，孙的同事感觉孙志刚的不对劲，但也没有想太多。

收容遣送站

之后，孙志刚的同事去了一趟收容站，但被告知保人手续不全，需要所在公司的老板亲自来保人。孙的同事只好回去把结果告诉了公司老板。

没有办法，只有让孙志刚所在公司的老板亲自去保人。在开好各种证明后，公司老板亲自赶到广州市收容遣送中转站，但却被告知收容站下班了，要保人需要等到第二天。

3月19日，孙志刚的朋友打电话询问孙志刚的情况，没想到得到的回复是孙志刚被送到收容人员救治站了！孙志刚的朋友觉得孙志刚可能是哪里不舒服了，因此并没有继续追问。

3月20日中午，当孙志刚的朋友再次打电话询问时，却被告知一个令他难以置信的消息：孙志刚死了，死亡原因是心脏病。孙的朋友当时就给吓住了，他还不能立即接受这个消息。

孙志刚案随后演变成惊动全国的刑事案件

出了这么大一件事，孙志刚的朋友想方设法联系了孙的家人，也就是前文中的孙父和孙的弟弟孙志国，他们接到消息后立刻买了火车票便匆忙赶往广州。

03-处处碰壁

当他们赶到广州后，他们在殡仪看到了孙志国冰冷的尸体。他们悲伤得不能控制自己，放声大哭。

对于孙志刚的入站及救治记录，则这样记录着：

1. 3月18日晚11点30分，病人孙志刚入院，失眠、心慌、尿频、恶心呕吐，意识清醒，表现安静。

2. 3月20日早上10点01分，病人病情迅速变化，面色苍白、不语不动，呼吸微弱，测不到血压。

3. 3月20日早上10点15分，为病人注射肾上腺素。

4. 3月20日10点25分，病人多器官衰竭死亡。

生前的孙志刚十分健康

救治站在护理记录中认为，病人是猝死，死因是脑血管意外，心脏病突发身亡。对此，孙志刚的家属以及朋友对此表示无法接受。孙父说，他的家族一直以来都没有心脏病的遗传史。而孙志刚的朋友则表示孙平时身体十分健康，没听说过他有心脏病。

而救治站也坚持自己的诊断，一时间孙志刚家属和救治站僵持不下。孙父突然遭受这样的一个打击，从千里之外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一时间六神无主，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孙志刚的亲属们望着躺在殡仪馆冰冷的孙志刚，他们决定要给孙志刚讨一个说法。

接下来几天，孙志刚的叔叔孙海松首先到了民政局，他希望在那里得到帮助。但是民政局只是收了他的材料，对他说人死在了救治站，这事要找卫生局。

于是孙海松来到卫生局，卫生局说这事发生在救治站，最好和救治站协商一下怎么解决。兜了一圈，事情还是回到了原点。

而救治站还是坚持它之前的诊断。孙的家人一时间陷入了困局，本来他们从家里出发时带的钱就不多，来到广州后各种花销现在只剩无多。但孙志刚的尸体还冰冷地躺在殡仪馆，还没有火化。

生前的孙志刚（左一）十分阳光帅气

身处陌生的城市，孙的家人感觉要给孙志刚讨一个说法真的太难了。但如果放弃，那孙志刚便死也不瞑目了。

有人劝说他们找律师解决此事，但对于一个农民来说，孙父对法律一无所知，更不知道从哪里找律师。而且，找律师需要很大的一笔费用，但如果继续拖下去他们没钱了在广州吃饭住宿也成问题。

04-四方支援

正当他们陷入绝境，心灰意冷之时，孙志刚的高中同学舒春成腾出了自己租住的房子，让孙的家人暂且住下来。

另外，孙志刚的大学同学们听说孙志刚出事后，纷纷捐款，先后三次从武汉派人送来现金共8000余元。

而远在武汉的律师王向兵则建议他们尽快做法医鉴定。4月3日，孙的家人带着同学们的捐款，找到了中山大学法医鉴定中心。在这里，最终能揭开孙志刚死亡的原因吗？

孙志刚案件当时被媒体报道

经过孙的家人20多天的折腾，孙志刚事件已经逐渐引起了部分媒体的注意，有几家本地媒体相继报道了这一事件。孙志刚的不幸遭遇，已经得到了不少人的同情和理解。

负责这次鉴定工作的中山大学法医鉴定中心的刘小山医生，之前他已经通过媒体得知孙的家人的遭遇。在他和同事的努力下，本来需要1个多月才得出的鉴定结果，提前半个月得出。

法医尸检的结果推翻了之前救治站的诊断，明确指出：“综合分析，孙志刚符合大面积软组织损伤致创伤性休克死亡”。

刘小山说：“虽然孙的身体看不出致命的伤痕，但在他背后的皮下组织出现了厚达3.5厘米的出血，范围达到60*50厘米！”

这是一个什么概念？这说明孙志刚的整个背部差不多全是出血区，而且厚度达到3.5厘米！

解剖开来后，医生看到孙志刚肌肉后沉积着一坨一坨的血块。负责解剖的医生说，只能用“惨不忍睹，血肉模糊”来形容。

而法医的检查还证明：“死者各脏器未见致死性病理改变”！

孙志刚父母面对儿子的死亡痛不欲生

拿着这份沉重的鉴定结果，孙父眼泪横飞，手颤不已。二十多天的奔波，终于证实他的儿子是被毒打致死的，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05-峰回路转

中山大学法医鉴定中心强有力的鉴定结果，让这件事迅速吸引了全国知名媒体的报道。其中，《南方都市报》持续跟踪报道了此事，凤凰卫视和央视也相继报道了此事。

《南方都市报》当时大篇幅对此事件进行了报道

通过各种媒体工具的传播，孙志刚事件立刻变成了全国皆知的新闻事件，在当时引起了全社会的广泛舆论。

4月25日，孙志刚被毒打致死一案终于公布于众。在中央和省委领导高度重视下，孙志刚案迅速得以立案。

孙志刚案情逐渐明朗

5月11日，对于孙志刚家人来说是一个拨开乌云见明月的好日子。这天，他们被接到广州的一个三星级酒店住下，广东省委领导及有关部门负责同志亲自上门，看望孙志刚的父亲及亲属，并表明一定要查清此案，依法严惩凶手，维护社会正义。

从2个月前的处处碰壁，到2个月后整个事件引得政府和社会各界人士的关注和帮助，孙志刚家人终于感受到了这个陌生城市幸运的眷顾与友善的爱。

孙志刚案疑犯被抓捕归案

在孙志刚案立不久，经过警察同志们的不懈努力，12名犯罪嫌疑人相继归案。他们还原了那几天发生的事实。

06-事实真相

3月19日晚，也就是孙志刚死亡前一天晚上。当晚，一个名叫罗小海的病人准备出院。孙志刚扑到窗前向罗小海的家属大喊：“我是大学生，达奇服装厂的，求你们通知我的老板来救我出去。”

收容遣送站

孙的呼喊当时便引起了护工乔燕琴的不满，他对孙志刚说：“喊什么喊！”

乔燕琴觉得气难消，他认为孙志刚妨碍了他的工作，一点也不安分。于是和同班护工乔志军商量要把孙调到206房去，乔志军同意了。

在孙志刚转入206病房前，乔燕琴对206病房的李海樱等人说：“等下调过来的这个人太闹了，一点都不安分，等会你们帮我好好教训一下他。”而李海樱等人都是救治站的收容人员。

3月20日，也就是孙志刚死亡当天。凌晨，乔燕琴对前来接班的吕二鹏、胡金艳提出给孙换房的事，吕乔两人没有反对。

于是，乔燕琴上去叫孙志刚换房，孙不肯，于是乔燕琴上前打了他几下，并把孙志刚从病房里拉了出来。

收容救治站宿舍

吕二鹏也上来帮忙，把孙志刚带到206病房，打开门，把他关了进去。乔燕琴则把李海樱叫到门外，对他说：“你们隔半小时再打，注意不要打头，不要打出血，打出事了我负责。”

孙志刚进入206病房后便在指定的床铺躺下。半个小时后，李海樱对同病房的其他7人使了使眼色，说“干活时间到了！”

于是8人围着孙志刚一阵拳打脚踢，孙志刚还没搞清情况便被打得懵了脸。然而，8个人下手却不知轻重，他们不仅把孙志刚抬起来往水泥地上扔下去，还跳上孙志刚的背上一阵乱踩，孙志刚被打得哀声呼叫。

收容救治站的防盗网

孙志刚哪经得起这么多人的拳打脚踢，于是跪地求饶。而病房内的骚乱也引起了当时值班护工的注意，他立刻跑过来阻止，对206病房的李海樱喊道：“你还这样闹，还想不想从这里出去？”

李海樱于是示意其他人停下来，不再动手。值班护工见大家停了手不再打后于是离开。

但旁边的乔燕琴却认为打得还不够狠。他对李海樱说：“不要管他，给我继续打！”于是李海樱对其他7人说：“看来打得还不满意，你们给我继续打。”于是，几个人继续对孙志刚又一阵拳打脚踢。

此时孙志刚已经被打倒在地，值班护工听到吵闹声再次上来制止，孙志刚此时还有意识，跪下来要求值班护工要求给他换一个病房。

救治站病房内景

值班护工看到情形不对，他担心继续留孙志刚在206病房内会出事，于是同意了他的请求。

值班护工把他调到对门的205病房，那里住着15个精神病人。孙志刚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这总比留在206病房被众人殴打强，于是抱着被子走了过去。

而此时，在身后的吕二鹏突然提着警棍跟了上去，对着孙志刚的腹部狠狠地捅了几下，孙志刚当时便惨叫了几声，趴在地上，似乎十分痛苦。

乔燕琴这时才觉得解了气，示意大家散去。

孙父捧着儿子的自画像

第二天上午10时，值班护工查房时，发现孙志刚趴在地上一动不动。随后，孙志刚立刻被送往救护室抢救，但25分钟后，值班医生即宣告孙志刚死亡，并填写了“猝死”的死亡记录。

07-迟到的正义

最终的结果还是应了那句：正义或许会迟到，但从不会缺席。

随着警方公布孙志刚案的调查结果后，全国社会舆论一遍哗然，人们在对孙志刚遭受的不幸遭遇寄托同情外，对乔燕琴、李海樱等打人的恶劣行径表达了气愤。

孙志军案主要疑犯乔燕琴、李海樱伏法

2003年6月27日上午9时40分，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对孙志刚被故意伤害致死案作出终审判决，驳回乔燕琴等12名犯故意伤害罪被告人的上诉，维持原判。

此前，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于2003年6月9日对孙志刚被故意伤害致死案作出一审判决：以故意伤害罪，判处被告人乔燕琴死刑，李海婴死刑、缓期2年执行，钟辽国无期徒刑。其他9名被告人也分别被判处3年至15年有期徒刑。原天河区黄村街公安派出所警员李耀辉、原江村住院部副主任张耀辉和原广州市精神病医院江村住院部工作人员彭红军等6人被控犯有玩忽职守罪。

孙志刚火化后被带回家乡安葬

至此，参与该案件的总共18人最终伏法。而在庭审过程钟，孙父因为伤心过度，昏倒在旁听席上。而在这一年，孙志刚的生命静止于27岁，一个风华正茂的年龄！

此案的正义判决，最终平息了全国人民的愤怒。但在正义的背后，却是一个令人唏嘘和感叹的故事。

有人说是孙志刚自身执拗的性格导致了他自己的意外遭遇，也有人认为是派出所以及收容站的工作人员不作为的行为导致了孙志刚惨案的发生，也有很多人认为全国当时实行的收容遣送制度的错误实施是导致孙志刚损命救治站的直接原因。

在当时，广州深圳等地为了更好地管理城市外来人员，实行《收容遣送办法》，对来深来广的外地人员实行“三无遣返”制度，在这个管理过程中，出现了错误收容、强制收容的个案。

“三无”人员被收容遣送

农民进城务工，农村人口向城镇转移，他们为城市发展提供了充足的劳动力。然而，一些农民工初来乍到，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住所和工作，还来不及办理“暂住证”、“务工证”等临时证件，即被视作“三无”人员收容遣送，根本没有给他们立足城市的机会。

深圳市收容遣送站摘牌

孙志刚案给实行收容遣返制度的城市管理部门敲醒了警钟。广东政法委各部门在孙志刚事件后反应迅速，在那年接下来的日子里不断部署执法教育。

5月14日，华中理工大学法学院俞江博士，与腾彪、许志永两位法学博士以中国公民的名义，向全国人大常委会上书，建议对《收容遣送办法》进行违宪审查。

全国收容遣送站被摘牌

2003年6月18日，国务院审议并原则通过了《城市生活无着的流浪乞讨人员救助管理办法(草案)》，同时废止1982年5月国务院发布的《城市流浪乞讨人员收容遣送办法》。

全国救助管理站挂牌

2003年8月1日，广东各救助管理站挂牌成立，取代了曾经的收容站。改“收容”为“救济”，正是为了适应我国经济社会发展和人口流动状况的变化，是人文管理和城市治理制度完善的体现。

《南方都市报》发文引人深省

“希望我儿子这么一个血的惨案能推动法制建设，改变收容遣送现状，让更多有孩子出门在外打工的父母能够在家安心。”孙志刚的父亲在一审结束后说，这一沉重的心愿发人深省。

08-结束语

如今，距离孙志刚案发生已经18年。

18年前，孙志刚去世时才27岁，他还是一个刚从大学毕业不久，一个刚踏上社会不久，对未来满怀希望与理想的青年，在期待大城市能带给他机会，可以提供给他施展拳脚的机会的时候，大城市却和他开了一个致命的玩笑。

如果孙志刚能活着到今天，也不过是45岁，正值当打的中年时期，可能已经拥有幸福的家庭和成功的事业。

孙父给儿子扫墓

但遗憾的是，他所涉及的案件是全国首例，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例因无城市暂住证而被殴打致死的个例，而在此案中被判刑或处理的竟然达到18人。

孙父抚摸儿子的墓碑依然悲伤

而每年清明节前后，孙父都会给孙志刚烧香上坟。他的墓碑上刻着：以生命为代价推动中国法治进程值得纪念的人。愿逝者安息！

孙志刚墓志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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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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