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毕文强律师，中：程建兴（程天跃之子），右：李笃振律师

黄山，古称新安、歙州、徽州，是徽文化的重要发祥地，地处皖浙赣三省交界处，西南与江西省景德镇市、婺源县交界，东南与浙江省开化、淳安、临安县为邻。横江、率水在此汇流而成新安江，而黄山的城市格局也依着这Y字形三叉展开。程天跃家就位于新安江边上的茶场里山社区。

一、拆迁到来

程天跃住的房子是家族的祖宅，在院落里有三栋楼房，最早的一栋的程天跃的父亲修建的，而随着两个儿子成家，他们先后在院里起了两栋小楼。所有的房子加起来有1550平方米，程天跃和他的全部家人都住在这里。如果不出什么意外，63岁的程天跃将在这里平静地颐养天年。

不过，这种平静因为当地的一次棚户区改造被打破。

2017年7月17日，正在家中休息的程天跃被一阵动静很大的吵嚷声吸引到院外。出门一看，原来是当地的城管带了几十个人来到他家门口，在大门上贴了一张黄山市屯溪区屯光镇政府的《强制拆除告知书》。程天跃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要干啥，动这么大阵仗。

他仔细看了看这份《强制拆除告知书》，里面认定程天跃家未经批准，擅自在尤溪里山3号建筑，违反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城乡规划法》的有关规定，属违法建设，该镇将对违建部分予以强制拆除，限程天跃户叁日内自行清理违建内的堆放物品，逾期未清理搬离的，视为放弃所属物权，在拆除过程中造成的财产损失由程天跃他们家自行承担。

“当时来了几十个人，黑压压的一片，还有好多人围着看，我们全家人都慌了。”程天跃的儿子程建兴回忆道。特别是他的老母亲，把值钱的东西、衣物全都搬到了程建兴姨妈家里。

这源于当地的一次棚户区改造。对于棚户区改造，程天跃和家人并没有抵制，尽管对自己家的老宅有割舍不断的感情，但是他们也愿意配合政府的改造项目。然而，让他们接受不了的是征收方给出的安置补偿方案。

程天跃家的房子加起来总共有1550平方米，总共包括他和两个儿子三户居住，但是镇政府最终只认定530平方米为合法房屋，其他部分不予补偿。这让程家人很难接受。即便如此，他们也不是就地安置，而是要被搬迁到几公里之外的地方，那里相对来说比较偏远。

而根据国家的相关规定，棚户区改造项目的安置，只要棚户区改造后仍然是作为住宅项目，当事人是有权要求就地安置的。程家人的要求合理合法。

如今突然接到违建拆除告知书，让程天跃全家人陷入恐慌。一旦房子被强拆，他们就没有了跟征收方交涉的底气。惊慌之余，程建兴和父亲商量后，决定请律师介入。

“面对这种情况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其实在网上也看到过很多拆迁的视频，看到很多强拆，也担心我们的房子一旦被强拆了就麻烦了。”程建兴说。于是他就在网上找资料、找律所，他锁定了北京的律师，一是相信他们更专业，二是认为他们受到当地干扰的可能性较小。

因缘巧合。程建兴他们打了北京两家律所的电话都没有人接听。北京市盛廷律师事务所是他找到的第三家。在了解程天跃家的情况后，盛廷当即决定派出两位律师到当地实际了解情况。盛廷的服务打动了程天跃一家人，他们决定委托盛廷律师承办案件。

二、一套组合拳

在接受程天跃一家的委托后，盛廷派出了有着丰富办案经验的李笃振律师承办该案件。

李笃振律师首先分析了程家人面临的境况，并据此提出了自己的承办方案。那么程家人面临怎样的境况呢？

在镇政府发出所谓的《强制拆除告知书》后，程家人面临的最直接的困难与普通的被拆迁人没有两样——断水断电、房屋可能被强拆、家人人身安全受到威胁。

图为程先生房屋原貌

七八月的黄山，气温高、湿度大，闷热的天气下，空调是必须的电器。然而，程家人却只能忍受高温蒸煮。因为他们家的用电时不时会被掐断。年轻人还好，老人最怕热，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这都是谁也承受不起的结果。程家人知道这是拆迁方的下三滥手段，但是他们不想就这样轻易妥协。在与父亲商量后，程建兴去买了一台发电机，作为临时应急之用。

比断电更让人煎熬的是断水。原本程家自己院子里有一口老井，从里面打出来的水甘甜清冽，他们夏季常常从里面打水泡瓜果。

前些年，山上开了一个温泉度假区，所谓的温泉是用柴油烧的水。由于操作不当造成柴油泄漏，处在山脚下的程家院落中的水井也受到了污染，不要说饮用，连洗脸都不能用了。无水可用，程家人只能买矿泉水或者到很远的地方去打水。

到最后，连门前的路也被挖了。程家人只能从房子后面另辟了一条几十公分宽的小路，从他家里走小路到大路落差高达10米，不能行驶机动车，甚至连自行车也没法走，全家人的进出只能靠走，食物补给也只能肩扛手提。只要不拆房子，能忍就忍了。但是没过多久，这条小路也被封了。无奈之下，程家人只能通过爬墙头的方式进出。

图为程先生家拆迁后自己开辟的小路

尽管面临着以上种种困难，程家人并没有妥协。

而律师也在全力帮助程家人解决这些困难。李笃振律师打出了一套组合拳：

针对最为要紧的人身财产安全问题：

李笃振律师帮助程家人向公安机关申请了人身财产安全保护，也就是等于在公安部门备了案，一旦公安部门针对程家人的人身财产安全面临威胁时的求助不作为，程家人就有权起诉公安部门。

针对房子随时可能被强拆的情况：

李笃振律师于2017年8月22日提起诉讼，请求法院撤销镇政府对程家房屋作出的“违法建设”认定行政行为，法院8月29日立案。

在李笃振律师看来，在法律层面上程家人的房屋得以保全，相关部门短时间内不可能通过“拆违”的方式拆除房屋。

由于包括程家邻居在内的村民只是听说他们的土地被征收，从未见过任何的征地批复文件，因此李笃振律师决定申请信息公开，确保所谓的“征收”是真实存在的。

就程家被断水的情况，李笃振律师除了指导程家人通过报警、拨打12345市长热线、向区政府及政法部门提交书面举报及查处申请的方式进行维权外，还另辟蹊径，向环保部门申请查处污染问题。

李笃振律师为程天跃起草了书面材料，分别提交到黄山市环保局、安徽省环保厅，很快取得了效果。黄山市环保局派员查看了现场，并取水样检测；其后，律师指导委托人进一步申请查处，该问题得到了解决，污水来源被控制。

一套组合拳下来，程家人基本的人身安全得到了保障，基本生活无虞，房子在可预见的时间内也不会被拆除。

接下来就是等待法院的审判结果。

三、《强制拆除告知书》被撤销

2017年10月19日，黄山市屯溪区人民法院公开审理了程天跃诉屯光镇政府的案件。程天跃和李笃振律师出庭，被告屯光镇政府的副镇长及委托代理人也到庭参加诉讼。

对于案件的结果，李笃振律师预判有两个：

“以拆违代拆迁是征收拆迁案件中地方政府最常采用的一种方式。”李笃振律师说。因为违建的认定权在政府部门，进行征收的都是政府，大家互相“配合”一下，就不用经过法院同意，直接可以强制拆除。这样对于拆迁来说“效率”更高，但是损害的却是老百姓的权利。

然而，在程家人收到的这份所谓的告知书中，一切都是模糊的，只是说程家有违法建设，但是什么地方是违法建筑、违法建筑面积多大、什么时间拆除？统统没有。在对违建的认定上，也没有履行任何的程序，比如勘验、告知、陈述、申辩等等。

不出律师所料，镇政府在法庭上表示，他们作出的强制拆除告知书不属于行政诉讼受案范围。虽然在通知中有关于违法建设的认定和处理意见，但只是一个告知程序，并未给相对人设定新的权利义务，强制拆除告知书未对相对人的权利义务产生实际影响。镇政府还表示，如果他们实施了强制拆除行为，程家人可以直接起诉强制拆除行为，没有必要起诉强制拆除告知决定。

最终，法院撤销了镇政府做出的《强制拆除告知书》。

李笃振律师表示，这个“四不像”的告知书，不是正式的处罚决定书，但是如果不起诉的话，镇政府很可能会依据这个告知书进行强拆，或者迫使当事人接受现在的安置补偿方案。

四、如何“告”到国务院

由于包括程家人在内附近村民只知道区、镇政府进行征拆行为，集体土地是否取得征收批文并不知晓，李笃振律师代理程天跃向黄山市国土资源部门提出了信息公开申请。这是因为，根据他长期的办案经验，集体土地征拆存在着大量“未批先占”“少批多占”的情形。

2017年9月14日，程天跃收到黄山市国土局的信息公开答复，得知他们的集体土地于2013年已被征收，征地批文为《关于黄山市2013年第5批次城市建设用地的批复》（皖政地【2013】1020号）。李笃振律师与程天跃沟通后，建议他提起征地行政复议。

2017年9月24日，程天跃正式向省政府申请行政复议，复议期间李笃振律师指导程天跃到复议机关阅卷。2017年11月24日，安徽省政府复议办最终作出了《行政复议决定书》，维持了该原征地批复。

收到省政府的复议决定后，程家人心里凉了半截，对于未来维权之路充满了忧虑。毕竟已经到了省政府这个级别了，能不能继续往下走、怎么走，程天跃他们没有一点头绪。这种担忧李笃振律师也感觉到了，不过，根据自己的办案经验，他并没有灰心，而是斩钉截铁地告诉程家人，继续将程序走下去，到国务院复议！

看到律师如此信心满满，程家人也很快恢复了信心，他们选择了相信法律、相信律师。

2017年12月1日，程天跃向国务院法制办申请复议裁决。接下来，仍然是焦急的等待。这期间，邻居陆续搬走，周围也在不断地施工，别墅、高楼都起来了，程天跃却还在日复一日地等待着国务院的裁决。一年过去了，没有回音；两年过去了，还是杳无音信。眼看着就是第四个年头了……

终于，2019年12月25日，程天跃收到了国务院法制办的《行政复议裁决书》（国复【2019】2651号），裁决撤销了1020号征地批复中涉及委托人及周边的907.03平米的土地部分。

不仅仅是胜利，而且是完胜。因为被撤销的不仅是省政府的复议决定，连省政府的征地批复也被部分撤销了！

图为胜诉裁决

五、引人瞩目的胜诉

盛廷律师取得的这场行政复议赢得了好的结果，而在社会反响上也很积极，对于当事人程天跃和他的家人来说，更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中国房地产报》在2020年1月13日进行了整版报道。为什么这个案件如此引人关注？

首先，实质性撤销征地批复的案件非常少。

在征地拆迁案件中，很多案件都会进入到国务院行政复议的阶段，而这种胜诉尽管不是很多，但是多年下来也是有一定数量的，仅仅盛廷律师在国务院行政复议阶段最终取得胜利的案件就有近10件，但是这个案件为什么如此受关注？原因就在于，它不仅像其他案件那样仅仅撤销了省政府的复议决定，而且部分撤销了省政府的征地批复内容，关键就在于后者。

其次，从社会层面来说，给正在维权的当事人一剂强心针。

省政府作为较高级别的一级政府，其做出的裁定或者决定一般来说很少被撤销。案件再次证明省政府也会犯错、省政府错误的行政决定也可能会被认定违法并撤销，社会上所谓“官官相护”的悲观论调并不正确。

最后，从微观层面来说，程家人的房子得以保全。

征收带有强烈的强制力，只要征地批文存在，房屋被拆除是确定的，被征收人仅能对补偿多或少、拆迁早或晚争取一些权利；而一旦相关的征地批文撤销，征收的基础就不存在了，在此情况下被征收人完全可拒绝拆迁，当地相关部门如要拆迁委托人房屋，或者重新上报办理征地手续，或者与委托人平等协商，对于委托人来说无疑是重大利好。

程天跃这次的复议的胜利就是这样。2020年2月19日，国内疫情正严重期间，黄山市国土部门给程天跃发了一个告知书称，按照国务院裁决，不再组织该范围内的土地征收工作。程先生的房屋得以保全。

六、为什么先输后赢

省政府的复议结果输了，输在了哪里？外行人只看结果，作为专业律师，还是要分析其缘由。很多复议案件输掉的直接原因就是“形式审查”。

上级机关在进行行政复议时，只是对行政行为合法性进行形式审查，而不管其实质上是不是合法。

举个例子，法律要求在进行某项行政行为时必须有某个文件，那么上级政府在进行复议时，只查这个文件是不是存在，而不问这个文件实质上是不是合法。

而在程天跃这个案件中，安徽省政府作出的复议决定就是这种情况，其说理部分基本是对复议被申请人答复意见的重复，除此以外并无具体论述，最终作出的“维持征地批复”的决定自然无法令人信服。

与安徽省政府复议决定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国务院法制办工作人员的认真态度和严谨作风。

程家宅基地所在的土地属于黄山市屯溪区屯光镇茶场社区，该“茶场社区”在2014年6月被撤销，相关居民组并入尤溪社区。

但是，2013年省政府做出的征收批准决定时，茶场社区是和尤溪社区同时并存的主体，征地批复征收了“茶场社区”的土地，但所有的征地文件中均未体现出“茶场社区”字样，属于权属认定错误，这是征收机关的硬伤；

因为权属认定错误，导致当地政府部门不可能对土地所有人茶场社区履行征前告知、权属确认、听证等等任何程序，这又是征地报批程序中的大忌，征地机关的上述错误严重且无法弥补；

更重要的是，这个严重的错误被国务院法制办发现了，最终国务院法制办支持了程天跃撤销征地批复的申请。

李笃振律师由衷地表示对国务院法制办的工作人员感谢和敬佩。从《裁决书》的内容可以判断出，国务院法制办的工作人员应该是亲到黄山市房屋所在地，查勘了现场、走访调查当地政府部门和基层组织，才能对委托人宅基地所在土地权属等问题了解如此之清晰。

程天跃家的房子得以保全，而且即便是将来房子面临二次拆迁，现有的裁决结果无论是对于他在未来拆迁谈判中的地位，还是就安置补偿提出更加优厚的安置条件，都是一种利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