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赞
看了赵军寄来的《祖母的人生旅途》一书手稿,我深受感动。该书真实地记录了赵军祖母不平凡的一生。这是一本尽孝道、传家风、继承祖辈美德的生动教材,值得一读。我期盼该书早日付梓出版与广大读者见面。
——赵广发
二、序
赵广发第一次听赵朗诵他自己创作的歌时,我着实有些惊讶,因为我知道赵军是典型的农村放羊娃出生的人。他家庭困难,九岁才去上学,读到小学三年级又被迫辍学,开始了扬鞭放羊的漫长牧童生涯。后来赵军告诉我,他是牧羊的时候在山梁沟峁间自学成才的。一本字典,几本小说,使他认识了三年级学堂没有学到的汉字,读到了课堂上没有读到的文学作品。他善于思索,他的思维不像其他牧童那样因职业的单调而受限制。羊儿在山坡上吃草,他的思绪却早已飘向大山之外的世界,有思有感,有感而发,一曲曲顺口溜,一首首打油诗随即从心底涌出。虽说这土来土气的诗作没有阳春白雪的雍容华贵,但它唯一不缺的是下里巴人的朴素和接地气。我赞赏赵军的自学精神,更赞赏赵军文学创作的勇气。
最近赵军又有了新打算,就是要写他祖母的人生旅途。他特意拿着他准备好的素材来找我,这素材是写在一本学生用的数学作业本上的,赵军怕他字写的丑,我不好辨认,于是索性读给我听,听完之后,我立刻产生了两点强烈的感受。感受之一,赵军的孝心可嘉。赵军生活困难,困难到至今连成家都成问题,要写祖母的人生旅途,本该是生活宽裕的兄弟姐妹们去做的,然而,做这件事的却是赵军,赵军学历太低,写作起来的难度不言而喻,要写祖母的人生旅途,本该是高学历的兄弟姐妹们去做的,然而,做这件事的是赵军,赵军地位不高,业农业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少有闲暇,要写祖母的人生旅途,本该是位高闲适的兄弟姐妹们去做的,然而,做这件事的却是赵军。我感概赵军的孝心,这样的孝心难能可贵。
感受之二,赵军的祖母的人生可叹。父亲的罹难、土匪的劫洗,逃难的饥寒频仍,赵军的祖母的童年是多灾多难的;六年的长工煎熬,四次的搬迁漂泊,租地耕种的举步维艰,赵军祖母的生命是异常坚韧的;散失之后的偶然音讯,意想不到的姐妹重逢,生离死别之后的突然团聚,赵军祖母人生是富有传奇的;娘家寻亲的长途跋涉,寻父英灵的赤诚执着,迁父遗骨的终生遗憾,赵军祖母的孝行是感天动地的;义务接生婆,义务厨师,一生帮助人,赵军的祖母一生是上善若水的。我感叹赵军祖母的人生,这样的人生是应当大书特书的。
赵军终于完成了他《祖母的人生旅途》的写作。看完他寄来的清样,我除了觉得这是一本值得一读的书之外,我还觉得像赵军祖母这样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虽末干过惊天动地的事业,但如此写出来,却是那么的光彩照人。我又进一步想,写出来,就成了历史,就会光照千秋;不去写很快就被历史所湮没。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祖父祖母、父亲母亲,他们也都普通平凡,但一定不乏大恩大德,并非没有闪光之处,赵军的做法至少对我们有借鉴意义。我们大都比赵军学历高,文字功底比赵军厚实,赵军能如此为之,我们为何不能?赵军的做法至少对我们有激励作用。
“百善孝为先”。记述先祖功德,使其永垂,是我们尽孝道的重要组成部分,亦是我们作为后人义不容辞的责任。“择其善者而从之”。赵军为我们树立了榜样,我们应当从之。
是为序
2018年11月1日
三、正文
浸在泪海里的童年
“六盘山回顾西北,迤逦而来,界靖、海、会三县”。这是《靖远县志》对横亘于中砂沟东北的屈吴山的记述。这座祁连山的东延余脉,气势宏伟,云雾里叠嶂的峰峦忽隐忽现,高大之中又给人一种无限神秘的感觉。
发源于崛吴山的一条季节河款款向西南流去,在它即将出口的地方,有一个村庄枕河而卧,这便是中砂沟村。元末明初的时候,这里是一块牧草丰美的所在。那个时候,我的老祖宗昴空在与明朝开国将领徐达的决战中败北,落荒于此的昴空无奈地隐其身世、更族换姓、定居于此。斗转星移,传至我这一辈已是二十三代了。
在中砂沟有一个叫香毛菜沟的小山沟,我奶奶就长眠在这里。奶奶的坟堆面向屈吴山,或许是在九泉之下的奶奶还不忘眼巴巴瞅着云雾迷蒙的屈吴山,因为山的那边是她的娘家,那里还有件事令她死不瞑目。
屈吴山的那边有个叫焦口的村庄,奶奶的娘家就居住在这里。民国五年(1916年),奶奶就出生在这个村一个姓田的人家,奶奶名叫田水兰,奶奶的母亲姓白,没有留下名字。
奶奶的父亲也没有留下名字,只留下了“田疙瘩”的外号。过去一个人一旦有了外号,人们总是只叫外号而不叫名字,奶奶父亲的外号“田疙瘩”就留下来了。奶奶的父亲以唱戏为生,以演大净闻名,于是乎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唱戏的田疙瘩,而他的名字却被人们忘却了。
奶奶的父亲田疙瘩酷爱戏剧艺术,对演技精益求精,久而久之,他的演技无人能比,但与此同时,他又遭同行的嫉恨。有一次他随所在的剧团到打拉池和小水等地演出,他主演徐延章。他的一招一式,表白唱腔无不到位,引得观众掌声四起。同台演出的其他演员受到冷落,心里不是滋味,谁知竟有人起了歹心,偷偷地在奶奶父亲的饭碗里投了毒,奶奶的父亲就这样含冤死去。
奶奶的父亲死的时候奶奶才九岁。九岁的奶奶对于埋葬她父亲的情景像刀割一般牢牢地记在心上:奶奶的母亲拖儿带女,领着奶奶水兰,奶奶的二妹春兰,三妹秋兰和小弟柳儿,跪在坟地上哭得死去活来。当时家境虽然困难,但是奶奶的母亲还是想尽办法给含恨死去的丈夫买来了一口白色棺材,一件驼毛衣服,因为奶奶的母亲听说驼毛不会腐烂,驼毛衣服穿在奶奶的父亲身上永远能为他御寒。埋罢奶奶的父亲,奶奶的母亲瞅着几个年幼的孩子,哭得起不来。死了亲人塌了天,她不知道现在该往哪里去,也不知道这几个孩子还能不能活在世上。回家的路上,无依无靠的一家人走几步又回头望一下奶奶父亲的坟堆大哭一阵子,回家的小路曲曲折折,曲曲折折的小路上留下了一串串小小脚印和一个个泪水滴在尘土上形成的小窝。
奶奶的父亲死后,奶奶的母亲和几个年幼的儿女过起了心惊胆战的日子。民国十四年的焦口村一带土匪横行,成群的土匪持枪四处行劫,弄得当地百姓昼夜不得安宁。一到晚上,奶奶和几个弟妹就蜷曲在一起不敢入睡。一天夜里,村里的狗咬的特别厉害,奶奶的母亲知道是土匪进村行劫来了,赶紧用木棍将门顶好,又安慰孩子们不要怕,土匪抢的是有钱人家,咱家穷,土匪不会来的。不一会儿,一声巨响,几个土匪破门进入奶奶家,奶奶一家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土匪进屋后,抢走了家里的一切东西,连一丁点吃的粮食都没剩下,留下的只是极端的恐怖。天亮了,奶奶的母亲看看被土匪破坏了的屋门,看看被抢劫一空的屋子,再看看炕头上被土匪吓的还在发抖的儿女,痴呆呆的眼神里透出几分绝望。
丈夫死了,家被土匪抢了,为了活命,奶奶的母亲背着小儿子,拖着几个女儿,走上了艰难的讨饭路。
奶奶的母亲是那旧社会被缠了足的小脚女人,自己走路都十分困难,还要背着小儿子,乞讨路上的艰难程度是无法想象的。奶奶看母亲实在走不动了,就帮母亲背小弟弟。但是顾了这个又顾不了那个,几个妹妹们都挪动不了脚步了。奶奶就说土匪来了,妹妹们早就让土匪们抢怕了,一听土匪要追来,就拼命往前走几步。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讨饭的路上,奶奶就已经知道千方百计地为她母亲分忧解难。
走过一村又一村,来到一家又一家。一家人走到哪里,那里就是一片凄惨的讨要声。旧社会家家都养狗,养狗的一个目的好像是对付乞丐的。奶奶一家沿门乞讨最怕的就是凶恶的狗。恶狗扑来,张开血盆大口,吓得人要命。为了保护弟弟妹妹,奶奶只好走在最前面,拿起讨饭棍与狗搏斗。白天怕狗,夜晚怕狼,奶奶一家走到哪里,天黑了就睡在那里,路边的小洞,人家的柴禾堆里,都是奶奶一家夜宿的地方。那时候狼特别多,晚上到处是狼的嚎叫声和被狼叼在嘴里的小猪的啼叫声。奶奶特别懂事,晚上总是手握讨饭棍睡在边上给弟妹们壮胆。
奶奶一家寻吃讨要,走到一个叫五合村的时候,小妹秋兰已经精疲力竭,再也无法挪动她那幼嫩的小腿了。奶奶的母亲想,再走再讨要下去,这个小女儿就活不下去了,怎么办?奶奶的母亲左思右想,最终做出了送人的痛苦决定。送谁呢?奶奶的母亲向村里的人多方了解,得知村里有个叫张自得的人,人称“大善人”,他德行好,生活也能过得去。奶奶的母亲就向张自得哀求,请他收养小女儿秋兰。张自得问明了奶奶一家的来历,产生了同情心。他知道今天他不收养这个小女孩,小女孩就性命不保了,于是就接受了奶奶母亲的请求,收养了奶奶的小妹秋兰。
虽说奶奶的小妹秋兰被人收养是件求活命的好事,但分别的那一刻,一家人个个心如刀绞一般,尤其奶奶的母亲,就像扒了心肝一般。走出张自得的家门,奶奶一家三步一回首,一家人的泪珠儿就像雨点儿打湿了五合村张自得家门前的那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一家人呜咽的哭泣声回荡在五合村的小巷里。凄凄惨惨戚戚,少了一人的讨饭队伍在哭声中又继续前行。
爬过一山又一山,涉过一河又一河,沿途的村村寨寨、家家户户都留下了奶奶一家的讨饭声。饥寒交迫,一家人体力下降的厉害,走路的脚步一天比一天迟缓,讨要的声音一天比一天微弱。有一天实在走不动了,奶奶一家就躺在村口的小路边歇息,这时奶奶的母亲忽然认出了眼前的这个村子正是她娘家的东湾沙梁村。奶奶一家就去投靠奶奶的舅舅白荣华。白荣华一看奶奶一家成了这个样子,眼泪就下来了。奶奶的舅舅虽然心肠好,但家境也十分困难,家里一下子添了这么多人,吃饭自然就成了大问题。奶奶的母亲深知这里不能久留,住了数月后,奶奶的母亲又拖儿带女,告别了娘家,回归寻吃讨要的艰辛路程。
走出东湾沙梁村,奶奶的母亲泪水一个劲地往下流,路上的石头都被奶奶母亲的泪水洗湿了。奶奶的母亲用泪眼回望娘家熟悉的一草一木、一街一巷,心里想着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看自己的娘家,离开娘家,举目无亲的讨饭路或许不会是她一家的活路,她知道身体极度虚弱的儿女们在讨饭路上支持不了多久。
靖远地处腾格里大沙漠向黄土高原的过渡地带,这里一到冬天,从腾格里大沙漠南下的狂风夹带着沙子遮天蔽日。行走在狂风中的奶奶一家好像要被狂风卷走。奶奶她们就手拉手,在狂风中艰难行走。冻得实在不行了,就停下来,找点柴草点燃取暖。谁知冻僵了的手遇到火烤之后,痛的钻心。年幼的弟妹,走路时冻的哭,烤火时手痛的哭,止不住的眼泪流在脸上冻成了冰棒。
好不容易来到了靖远县城,这天夜晚奶奶一家就在靖远县城的贾家店歇息,同时贾家店里还住进了一位来自宁夏中卫宣和的粮食贩子,这人姓王,名叫王自禄。粮食贩子王自禄看到衣衫褴褛,冻得发抖的奶奶一家,便产生了同情心,主动和奶奶的母亲搭话。当他看到奶奶的二妹春兰已经被冻饿折磨的不成样子,就产生了救人一命的想法。他对奶奶的母亲提出了收养春兰的要求,奶奶的母亲怎肯轻易将自己的骨肉送于只有一面之交的路人?但奶奶的母亲转眼看着瘦的皮包骨头、有气无力的春兰,又犹豫再三,无奈之下最终决定把春兰送给这位姓王名叫王自禄的贩粮人作义女。
靖远县城的贾家店里,奶奶的母亲摸了摸女儿春兰的头,对春兰说:“妈不是不愿要你,妈不是心狠,妈实在是一点办法都没了,去吧我的女儿,去给这位叔叔当女儿去,他膝下无儿无女,他一定会好好待你的”。当奶奶的母亲把春兰推到粮贩子王自禄跟前时,春兰放开嗓门大哭起来。看到春兰哭的死去活来,奶奶还有奶奶的母亲左一把右一把一个劲儿地擦眼泪,母女们的泪水就像瓢泼的大雨,打湿了贾家店地面,奶奶、奶奶的母亲还有奶奶的小弟弟就这样在泪海里告别了贾家店,告别了春兰。
一家人组成的讨饭队伍越走越小,现在只剩三人了,眼看妹妹一个接一个地被送人,奶奶就害怕起来,害怕哪一天自己也会被送人。这是一个漆黑的夜晚,奶奶一家睡在一个草堆里。疲倦的奶奶倒头就睡着了,半夜里奶奶连哭带喊:“妈,我不去,我不吃饭,我要帮你背弟弟”。奶奶的母亲听到叫喊声,连忙把奶奶叫醒,问她为什么喊叫。奶奶说她做梦了,梦见她要被送人了。奶奶的母亲说:“你是要送人的,讨饭的路上如遇到一个好心人家,我就把你送出去,水兰啊,你是我的大女儿,你要懂事,我之所以要把你送人,一来是为了让你活命,二来我还有一桩心事,就是我要为你那冤死的父亲伸冤去,伸冤的县衙是那遥远的会宁县城,我带着你怎么能行呢?我的女儿,你不要哭,你要坚强,你一定要活下去”。懂事的奶奶望着天上眨着眼的星星,一字一句地听着母亲的话,一声不哭,痛苦的眼泪只是一个劲儿地往肚子里流。
奶奶的母亲领着女儿,背着儿子,一边走村串户地讨饭,一边打听寻找适合把奶奶送出去的人家。从靖远县城向南走了近百里的路程,经过了几十个村户,一天她们三人来到了一个叫野糜川的村庄,村庄里有一个很大的宅子,奶奶的母亲想,这宅子里居住的一定是一户富有的人家,但不知道这家人善良与否。奶奶的母亲就在讨饭的过程中问村里的人,村里的人告诉奶奶的母亲,这宅子是当地富户李正春家的,兄弟三人李正春、李正茂、李正胜(字李再清),李家不仅是远近闻名的富户,而且他弟李再清是民国时期这一带最出名的读过北京大学的人。
李正春家道富豪,品行也很好。读书人家有家训传子孙,以积德、行善、抚危、济困为家训的核心内容。奶奶的母亲想,这是最适合奶奶去的地方,奶奶的母亲和奶奶商量后决定向李正春乞求收养奶奶。一天,奶奶的母亲带着奶奶和小弟来到李正春家的大门口来乞讨,看见主人出来后,双双跪倒在地,恳求主人说:“我们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能否把我女儿收留您家给口饭吃,救她一命”。主人李正春表情严肃地看了一下跪倒在地的三人,开口问明来历,经再三思考,终于答应了奶奶母亲的乞求,收养奶奶水兰为义女。
送完三个女儿的奶奶母亲,背着小儿柳儿走出李正春家的大宅子,断了线似的眼泪洒落在大门的地上,形成了两行湿漉漉的线条。跨出大宅子大门的奶奶母亲忽然又止住了脚步,她用泪眼仰望天空,脑海里无端地泛起的是奶奶会被人折磨的影子。奶奶的母亲忽然又调转方向,朝李正春家的大宅子返回。李正春问奶奶的母亲为何又回来,奶奶的母亲说她舍不下这块心头肉,她要陪伴女儿一段时间,她不要工钱,她要义务给李家打工。说到这里,李正春家堂屋的地面再次被奶奶母亲的泪水洒湿。
人的一生最欢乐的时光应当是童年时代,然而,我奶奶的童年却是浸在泪海里的。
人的幼小心灵是经不住打击的,我很难理解奶奶在父亲突然被人害死,家被土匪劫空,妹妹一个个逼迫送人,自己最终也被送人的一个个打击之下,是如何挺过来的。
我每年都会去中砂沟的香毛菜沟给奶奶上坟,当我站在奶奶的坟地,远望云遮雾罩的屈吴山,我就自然想起奶奶苦难的童年,就会留下心酸的泪水。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发愿意把奶奶的童年讲给别人听。我讲给原中国铁建总裁赵广发大爷听,赵广发大爷听着听着眼眶就湿润了,我讲给《赵氏之根》主编赵永胜二爸听,赵永胜二爸听着听着就落泪了。我终于知道了,奶奶的童年,是一个足以让所有人为之动容的童年。
上善若水的一生
走进李正春家的奶奶碰到的第一件事是改名字,奶奶本名田水兰,李正春听了这名字后,觉得这个名字得改,李正春就把奶奶的名字改为“顺女”。
置身阴森森的李家大宅深院,奶奶怎么能不恐怖,奶奶马上就要上岗了,迎接奶奶的会是一份什么工作呢?躲在李家大宅子一个角落里的奶奶独自猜测起来,是这深宅大院的清洁工?还是给哪位李家少爷端茶倒水的服务员?不对,奶奶想得过于乐观了。一天,李正春把奶奶领到院内一间小屋,小屋的炕头上躺着一位瘫痪的李正春夫人,不用李正春细说,奶奶明白了她的职责就是伺候这位李家义母。
谁都知道这是一份任何人都不愿从事的工作,但奶奶却不打推辞地接受了,因为奶奶要活命,要找个赖以糊口的工作。奶奶生性忠厚,既然接受了这个非常难干的工作,她便排出困难、尽职尽责地干起来。李家义母将屎拉在炕头上,臭气难闻,奶奶强忍着扑鼻的气味,认真仔细地收拾、擦洗。天天如此,月月如此、年年如此。李家义母什么时候遗屎拉尿,奶奶就什么时候接屎盆,白天遗屎白天收拾、夜晚拉尿夜晚清理,每当遇上李家义母拉肚子,奶奶也就变成个屎人儿,浑身都是一股浓浓的屎臭味,虽说夏天臭得厉害,但冬天更难熬。奶奶刚洗过的裤子,李家义母穿上不多时又被屎糊得一塌糊涂,又不得不换下来再洗。水冰的刺骨,奶奶的手冻得又红又肿。冰冷的水渗进奶奶冻裂的手口子里痛的实在难受。
奶奶对于这份工作也曾动摇过,产生过不干的念头,但奶奶心底特别慈善,一看躺在炕上不能自理的李家义母,奶奶的心就软了。奶奶想:李家义母也太命苦了,如果我走了,谁来照看她呢?想着想着,奶奶就又坚持干起来。奶奶是十三岁开始进李正春家大宅子干起这个工作的,一直干到十八岁。寒来暑往,斗转星移,奶奶把最宝贵的六年少年时光献给了这位卧床不起的李家义母,李正春也被奶奶的所作所为感动了,他坐在李家院子堂屋里的太师椅上,掐指一算六年了,又掐指一算奶奶十八岁了,李正春眉头一皱,再不能亏待这个善良如水的姑娘了,不能因为李家耽误这个步入青春妙龄的姑娘了。
李正春家有个老实憨厚的长工娃子,名叫赵广信,这娃子只知道一门心思地为李家干活,干罢地里的活儿又干家里的活儿,起早贪黑,一刻都不敢懈怠。这个长工娃子就是李正春的外甥,也就是我的爷爷。
看着埋头苦干的长工娃子一年又一年地长大成人,身为舅父的李正春也有些为难,总不能让外甥一直给自己拉长工而耽搁了他的终身大事。
一轮圆月从李家大宅上升起,月光洒在宅院内,阴森森的宅院显得亮堂了许多。李正春在院内踱步赏月,爷爷在院内为牲口铡草,奶奶在小房门前为李家义母洗衣服。忽然,李正春停住了脚步,把爷爷奶奶叫到他跟前,宣布了一个令爷爷和奶奶都想不到的决定,那就是将奶奶许配给爷爷,让他们俩成家。爷爷瞅瞅奶奶,奶奶瞅瞅爷爷,他俩谁都不敢吱声。但他俩心里都特别高兴,一样可怜的两个长工能有一个家,那是再高兴不过的事了。
过了几天,李正春向亲朋张罗,没有高酒贵饭、更没有新婚嫁妆,简单的给外甥举行了婚礼,吃了一顿常来面,象征长长久久、白头到老。长工娃子的婚礼简单的再不能简单了,小两口手往一起一拉,婚礼就算告成。
数月后,在本村尹家人的院子旁边挖了两孔窑洞,李正春给了外甥一头家畜及简单的生活用品、几亩土地。从此爷爷奶奶有了自己做主人的生活之家。要告别高墙深院的李家了,爷爷奶奶好像都有放心不下的心事。爷爷依依不舍地来到骡子的圈舍,摸摸骡子的耳朵,拍拍骡子的肩膀,言道:“老伙计,我要走了,往后我不再给你添草喂料了,也再不和你一起干活了,你的苦日子还长着呢,多多保重,老伙计”。奶奶依依不舍地走到李家义母跟前。摸摸炕头还热不热,看看杯子里的水还有没有,言道:“我有家了,我最放心不下的是你,我要走了,你多多保重,我的义母”。
爷爷拉着奶奶的手走出李家大宅子,奶奶回过头来看大宅子的大门,爷爷催促道:“快走啊,还看个啥,那端屎端尿的活儿你还没干够吗”?爷爷这么一提端屎端尿,奶奶心里反倒有种自我满足的感觉。奶奶想,端屎端尿是脏、是累、是谁也不愿干的活儿,但正是我六年时间的端屎端尿,减轻了李家义母的痛苦。我生在一个苦字上,我怎么不能为别人减少一点痛苦呢!想到这里,奶奶心安理得地迈开了脚步,和爷爷一起向自己的家走去。
走过夜路的人最知道光明的可贵、拉过长工的人最知道自由的美好,你拾柴、我烧炕;你耕地、我织布。有了温暖的家,就有了小两口的欢声笑语。
耕耘耙耱、春耕秋收。爷爷望着沉甸甸的谷穗、金灿灿的糜穗,高兴的合不拢嘴。虽说是泥与土做成的窑洞,土的不能再土,但在奶奶的眼里已是够奢侈的了。坐在泥土做成的炕头上,奶奶时不时地想起那不堪回首的恐怖苦难的童年。她想她的妈妈,妈妈和小弟弟现在不知在何处,不知还活在人间没有。她也想两个妹妹,讨饭路上送于他人的两个妹妹不知过得怎么样。一想起这些,奶奶的眉头立刻就像布满了阴云。她更想念含冤而死的父亲,也不知母亲给父亲伸冤了没有,想到这里,奶奶隐隐约约觉得她作为长女,身上好像有副义不容辞的担子。
天高云淡、秋风萧瑟,一行南归的大雁鸣叫着从天边飞来。正在耕地的爷爷放下犁耙,一个劲儿地望着南飞的大雁,一直望到大雁消失在天际尽头。耕地回家,奶奶煮了一锅洋芋。手捧洋芋,爷爷若有所思,像是有了什么心事。半夜里,爷爷从梦中惊醒,不停地哭泣,奶奶问爷爷怎么了,爷爷说他想故乡中砂沟了,想的特别厉害。故土难离,奶奶很理解爷爷,小两口当夜决定回中砂沟去。
少小离家老大回,回到中砂沟的爷爷感到特别亲切,山也亲水也亲,连一草一木都感到亲切的不得了。几年后,爷爷和他的哥哥赵广忠、弟弟赵广义分家,得到了一些最简单的生活用品。因田地少,不够养家,中砂沟有个叫深崖渠坪的地方,在那里,爷爷奶奶动手用黄土筑了院墙,盖了几间小小的屋子,于是有了遮风避雨的家园。中砂沟有个叫硬子沟的富户人家,主人叫赵宝云,爷爷奶奶从他们家租了一块叫小崖渠沟的土地,于是也算是多了几亩可耕种的田地了。虽说日子过得清贫,但总算在故乡立住了脚,爷爷奶奶的心里总比流落他乡要踏实得多了。
来到故乡中砂沟,日子过得真快,奶奶经历了1949年的解放,1958年的大跃进。大跃进那年,要集体化,奶奶家离村庄较远,政府要求搬迁到村子,奶奶便响应政府号召,于1958年3月从深崖渠坪上搬迁到了中砂沟南坪上东南角一个十分僻静的地方,后来这个地方被中砂沟人起了个大名叫后套里。
这是奶奶成家后亲自建造的第三处住宅,后来还有一次搬迁,奶奶自成家之后建了四处住宅。奶奶不仅因此吃了不少苦,奶奶还因此被迫学会了筑院墙、建土炕、做灶头这些只有男人才会干的活儿。
1958年大跃进,人民公社化,中砂沟村办起了集体食堂,奶奶被推选为掌勺大师,奶奶掌勺的公平受到村里人的称颂。然而,奶奶的儿女竟然因为她是掌勺大师而常常打不上饭。因为奶奶掌勺的原则是先人后己,自己的儿女最后打饭,饭不够了,挨饿的就是自家的孩子。一次排队打饭,奶奶的女儿赵映萍和赵映梅怕排队排到后面打不上饭饿肚子,偷偷地排在队中间,等到跟前,奶奶一看锅里的饭少了,就叫她俩等着,别人都打完了,两个女儿去打饭,锅里连一丁点饭也没了。两个女儿饿着肚子赶紧往学校里跑,谁知等的时间长了,学校已上课了,两个女儿又因迟到被宋之玉老师训斥了一番,孩子们委屈地直流泪,奶奶就给她们讲自己的童年,讲先人后己的做人道理,耐心地开导孩子。
解放后的好长一段时间,奶奶是中砂沟村里红白喜事的主厨,说是主厨,其实是志愿者。村子里无论谁家有大凡小事,比如婚丧嫁娶,奶奶就会主动去为他们做饭。从准备到结束,一个事情往往是好几天时间,几天时间奶奶常常是日夜不能合眼。一个事情操持下来累得奶奶就像得了一场大病一样。一年之中,村里的大凡小事也不少,但奶奶一个事情都不缺席。奶奶常对人讲,她是从饥寒交迫的死亡线上走过来的人,如今生活好了,她也能和人活在一起了,能为大家出些力,干点事,她心里就觉得畅快。
奶奶的一生其实是乐此不疲地为村里人服务的一生,那个年代医疗条件相当落后,妇女生小孩是从不进医院的,靠的就是村里的接生婆,奶奶就是那时候中砂沟村里的义务接生婆,一年当中村里的哪几位妇女要生孩子,甚至要在哪月生,奶奶早都心中有数。某个妇女将要生孩子了,这几天奶奶总是白天往她家里跑个不停,夜晚奶奶睡觉时连衣服也不敢脱,生怕一有紧急情况穿衣服耽搁时间。一个孩子出生了,奶奶仍要守候一天半天的,生怕出点问题,直到观察得一切正常,奶奶才放心的离开。一年又一年,奶奶不知为中砂沟村接生了多少孩子,后来,奶奶每当看到她亲手接生的孩子,健康地在中砂沟的村头巷尾玩耍时,她就乐的合不拢嘴,好像这些孩子都是她的孩子一样。
奶奶只活了六十岁,活得年岁似乎比大多数人少,然而奶奶学会的手艺、绝活却似乎比大多数人多,除了主厨大师、接生婆、还有泥水匠、织布匠,并且这些手艺绝活都是和义务、和为别人服务联系在一起的。
一个人做一件两件好事并不难,然而,我奶奶一辈子总是把苦把累留给自己,把幸福快乐带给别人。
说实在的,我的童年顽皮捣蛋,那时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在我犯了错误之后,中砂沟村的大人们总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容让我,直到前几年我盖房子的时候来了那么多村子里的人给我帮忙,我才恍然明白,这一切都是奶奶一生积德行善所致。
这些年,我总会一个人站在中砂沟的山头,仰望那高大挺拔的屈吴山,同时也会联想,我奶奶虽是一位一天书都没读过的非常普通的农家妇女,但她的品行高大得正如同屈吴山一般。
赵广发大爷从北京回来,听了我奶奶的故事,言道:“挺感人的”。赵永胜二爸从黑虎岔来到中砂沟,看了我提供的奶奶的资料,言道:“上善若水的一生”。我才知道,奶奶一生的所作所为。不仅感动着深受其惠的中砂沟人,并且能使所有人闻之而生仰慕之情。
离散之后的意外团聚
1953年的一个早晨,空气格外清新,中砂沟深崖渠坪的山坡上各种各样的山花好像吸足了新鲜的空气,竞相开放。一朵朵红艳艳的沙葱花就好像一张张热情的笑脸,把中砂沟人不太在意的深崖渠坪装扮得喜庆热烈。奶奶走出院子,深深地吸了几口带着花香的新鲜空气,尽情地欣赏了一番山花的烂漫,然后拿起扫帚,和往常一样开始打扫卫生。扫着扫着,头顶上的榆树枝间落下了两只喜鹊,喜鹊点头翘尾,对着奶奶一个劲儿地叫。常言道喜鹊枝头叫,必有喜事到。奶奶想,今天一定是要来贵客了。奶奶喜出望外,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个客人的影子。奶奶失望了,照旧干她的活儿去了。谁知就在晚霞把中砂沟的山梁映得通红的时候,一个男孩子来到了奶奶家中。
奶奶上下打量着这个衣衫破旧的孩子,问他到来何事。那男孩子言道:“我本是牧童,听得中砂沟水草丰美,故前来察看,日后想来此地放牧,怎奈中砂沟山大沟深,转眼已到天黑,来到你家想讨口饭吃,想借宿一晚上”。一听是讨饭的,奶奶慈悲顿生,一一答应了这位男孩的要求。
奶奶端饭端水,问寒问暖,奶奶的热情感动了这个男孩子,坐在炕头上的男孩子不好意思地对奶奶说:“我前面说的是假话,我既不是牧童,也不是为看草山而来”。奶奶一听顿时不乐意了,奶奶心里嘀咕起来,喜鹊渣渣叫,不见好消息倒也罢了,怎么来了个说谎者。
男孩子见奶奶不高兴了,赶紧实情相告:“我是一个负气离家出走的孩子,我家住五合乡的牛茂沟,我姓王,名叫王志万。我家本就贫寒,谁知我的母亲又吸上了大烟。眼看家里的粮食都快折腾完了,我劝母亲不要再吸大烟了,母亲不听劝阻,还手拿棍棒将我毒打一番。一气之下,我逃跑了,我听说有个叫红堡子的地方,那里有我们的本家亲房,我想投奔那里,谁知迷路了”。
奶奶一听,觉得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于是对他好言相劝。谈话间那男孩子对奶奶说:“您人好,心肠慈悲,我怎么看您的言谈举止很像我们庄子上的一个女人”。奶奶说:“人世间人像人的很多”。那男孩子又说:“实在很像,我们庄子像你的那个女人是她妈送给五合张自得做女儿的,张自得把她拉大,就许配给我们庄子上的来得贵了”。奶奶一听,连忙追问:“你说什么?什么张自得?什么她妈送给张自得做女儿”?那男孩诧异,他不知道奶奶缘何再三追问,只是连连点头。这时奶奶大哭起来:“我的三妹啊,秋兰啊,没想到你还活着啊”。那男孩更是莫名其妙,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场大哭之后,奶奶擦干眼泪,郑重地打开箱子,取出一个针扎儿来,双手交给男孩子,深情地托付说:“王志万,好孩子,这是我母亲给我的,想必我的妹妹秋兰也认识它,你把它带上,日后交给你们庄子上的那个女人,就说你的大姐水兰还活着,在中砂沟与赵广信结为夫妻了”。
第二天早晨,奶奶把男孩子王志万送出家门,给他给了路上吃的干粮。奶奶手指蜿蜒西去的中砂沟河说:“顺河西下,有个村庄,从那个村庄向南,就是大义岔沟,再向西,就是靖远到会宁的大道,向南十多里便是红堡子”。王志万顺着奶奶指的方向走去,奶奶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地望着渐行渐远的王志万,一直望到王志万消失在大山深处。
王志万走了,奶奶不尽的思念和期盼来了。一天又一天,只要一有闲暇,奶奶总是站在门口向远处张望,巴不得有个人影过来。一年又一年,奶奶总是独自一个人站在门前的那棵榆树下,巴不得有喜鹊落在树上叫几声。一年过去,又一年过去,奶奶望眼欲穿,但妹妹秋兰的影子始终没瞅着,奶奶失望了,这个王志万莫非这回真的说谎了。
奶奶不去大门口了,也不站榆树下了,只是不停地念叨三妹秋兰,也念叨王志万:“王志万呀王志万,我说你这个神秘鬼,你来无踪,去无影,你冷不丁报出个三妹秋兰的音讯来,怎么却又没有个水落石出”。
奶奶盼,奶奶熬,三年过去了,已是1955年的冬天了。这个冬天冰天雪地格外寒冷,奶奶坐在热炕上,再用被子将腿脚盖住,儿女们围坐在奶奶身旁,等奶奶讲些什么。然而奶奶什么也没讲,只是一个劲儿的责备那个王志万,当奶奶说的正起劲的时候,突然看门狗咬起来,奶奶隔窗一望,大门上进来一个手牵毛驴的人,毛驴后面还跟着一个妇女和一个孩子。“谁呀”?奶奶仔细瞅了瞅,不认识。
来者进屋,自报家门:“我是来得贵,这是我的妻子,也是你的妹妹田秋兰”。话音刚落,奶奶和田秋兰同时喊姐喊妹,抱在一起大哭起来。站在一旁的爷爷和来得贵见此情景,不知如何是好,过了好久,爷爷才反应过来,急忙招呼来得贵:“他姨父上炕,炕上坐”。来得贵也如梦初醒:“他姨夫,哦,是呀,是他姨父”。两个挑担四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爽朗的笑声在中砂沟的深崖渠坪上回荡。
原来这个王志万是不说谎的,他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他在红堡子呆了几年,到1955年夏天才回到了他的家乡牛茂沟,随即将奶奶给他捎带的针扎和口信转交来得贵的妻子田秋兰,只是田秋兰记不起来这个针扎,好在她把姐姐的名字水兰熟记于心。有了姐姐的音信,田秋兰的心事马上就来了,她饭也吃不香,觉也睡不着,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这可急坏了丈夫来得贵,来得贵问妻子有啥想法,田秋兰说她想要去看姐姐。来得贵是个非常疼爱妻子的人,一口答应待地里的庄稼收拾完了带妻子去寻姐。
奶奶和她妹妹抱头痛哭一阵,又互相问上几句。姐姐问妹妹:“你还活着”?妹妹问姐姐:“你也还活着”?来得贵一听,不禁笑出声来:“还问个啥,不活着,还能相见”?爷爷也笑了,满脸泪水的奶奶和田秋兰也笑了,哭一阵儿,笑一阵儿,两家人悲喜交加。
这天夜里,爷爷和来得贵睡在一起,话匣子打开了,七十年的谷子,八十年的糜子说得没完没了。寒冬的深崖渠坪万籁俱寂,只有那月牙儿在悄悄升起,挂在了门前的榆树梢上,好像在侧耳倾听这初次相见的两挑担在说些什么。
这天夜里,奶奶和她妹妹田秋兰睡在了一起,心里的话就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泻不可收拾。奶奶一个一个地说着她的子女名字。田秋兰摸摸进入梦乡的儿子的头,告诉奶奶说,她孩子生了不少,但只有这一个成活了,还请先生给起了个名字叫栓女。姐妹俩的说笑声划破了深崖渠坪的宁静,天上的星星也眼睛眨呀眨呀的不肯入睡,也在尽情地分享这姐妹重逢的喜悦。
夜深,人静,二更天。田秋兰凑近奶奶的耳边,压低了嗓门,悄悄地说:“我知道了二姐田春兰的信息”。一听田春兰有信息,奶奶催促田秋兰:“快说,快说”。
事情原来是这样,田秋兰来到来得贵家,虽说也很困难,但小两口恩恩爱爱,从不争吵,家和万事兴,通过辛勤劳动,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好。1952年,风调雨顺,庄稼丰收了。小两口一合计,决定把余粮卖掉一些,置一些家庭用品之类的。冬天农事结束,来得贵两口子赶了几头毛驴驮着粮食来到了中卫宣和古寺佛堂门集市卖粮,谁知因为价格和一位粮贩子争执起来。田秋兰毫不示弱,争得面红耳赤。那贩子争不过田秋兰,于是改变战术,进行和谈。谈话中,那贩子对田秋兰说:“你这女人,性子太刚直,刚直的像我二妈一样”。田秋兰好奇地问:“你二妈是谁”?贩子说:“我二妈就是我二妈,尽管你的言语举动很像我二妈,但我二妈比你有来头。靖远县城你知道吗?贾家店你听说过吗?告诉你,我那二妈就是贾家店住店人王自禄收养的义女,名叫田春兰”。听到这里,田秋兰连连说:“不争了,不争了,你回去告诉你二妈,就说我叫田秋兰,现在家住五合牛茂沟,丈夫名叫来得贵”。田秋兰回到家中,几个月后收到一封来信,信中说:“我叫田春兰,你的二姐。那个和你争执的贩子是我的侄子,我丈夫叫董长义,我家住中卫宣和佛堂门”。
听着妹妹田秋兰一字一句讲述着二妹田春兰的信息,奶奶望一眼窗外的繁星,言道:“妹妹,我们这是在做梦吧”?田秋兰说:“真的,是真的”。奶奶说:“妹妹,你说世上的事情怎么就这么巧呢,真是碰的太巧了”。
夜深,人静,五更天。奶奶凑近三妹田秋兰的耳边,压低了嗓门,悄悄地说:“我知道咱妈的消息”。一听妈妈有信息,三妹秋兰催促奶奶:“快说,快说”。
事情原来是这样。奶奶的母亲在野糜川陪奶奶拉了一段时间的长工,觉得自己还有件重要的任务没有完成,那就是去会宁县城为冤死的丈夫申冤,因为那时小水、打拉池还有焦口一带都属会宁管辖。奶奶的母亲一路寻吃讨要的来到会宁县衙告状,谁知那个叫牛培章的县长惊堂木一拍,叫奶奶的母亲呈上状子来。奶奶的母亲哪有钱请人写状子呀,因为没有状子,奶奶的母亲被赶出了县衙。到了1937年,奶奶的母亲再次来到会宁县城告状,但县衙里却没有县长了,听说县长叫静宁县的马占仓部队给绑架去了,连县印都抢走了。奶奶的母亲只好一边寻吃讨要,一边往回返。有一天,走到大芦子时,口渴得厉害,就到“魁号”三老爷宋廷举的铺子讨口水喝。宋廷举问明情况,要奶奶的母亲嫁给大芦子一个叫宋明恭的人。奶奶的母亲已经告状无门,生活无路,只好领着小儿子与宋明恭成家了。来到宋明恭家,小儿子没活到世上,十四岁那年过早的离开了人世,但奶奶的母亲一直生活在宋明恭家。
听着奶奶一字一句地讲述着母亲的信息,三妹田秋兰的脑海里不时地出现母亲的面容。忽地一声公鸡的啼鸣,划破了深崖渠坪的夜空。田秋兰言道:“姐姐,我们这是在做梦吗”?奶奶说:“不是在做梦,是真的”。田秋兰说:“真是没想到,我来寻姐,竟然又寻出了妈的信息来,实在太巧了”。
早晨,太阳冉冉升起,照亮了中砂沟的山梁沟壑,也照亮了山间小路。小路上,奶奶和田秋兰向着大芦子方向奔去。
走进大芦子宋明恭家的院子,田秋兰不禁哭喊起来:“妈妈,我来了”。奶奶的母亲迎上:“你,你是谁?”奶奶在一旁说,是你女儿,是秋兰。奶奶的母亲抱住秋兰大哭起来:“秋兰,我的女儿,怎么把你从天上掉下来了。我的女儿啊,娘对不住你们,把你们都送人了,你们还活着,活着就好”。
田秋兰(后起名为田生兰)看望母亲和大姐后,回家立刻请人写信告诉田春兰(后起名为田淑荣):“我找到咱妈和大姐田水兰了,她们还都活着,一切都好,妈现居住靖远县大芦乡三队咀上宋明恭家;大姐现居住靖远县大芦乡中砂沟村赵广信家”。
田春兰收到小妹来信,高兴的泪流满面,当晚一点睡意也没有,脑海里全浮现的是妈妈带她姊妹们的幼小生活情景。当想起全家人的面孔时,突然间想起信中怎么没有说小弟柳儿的信息,顿时急的心急火燎,恨不得插翅飞去和他们相见了解实情。
但事与愿违,那些年全国实行人民公社化、集体化。如想请假探亲,那是有困难的事。
直到1962年腊月,二女田春兰携丈夫董长义(字嘉卿公,祖籍山西省夏县人),儿子董生旺一同看望分别四十年之久的老母亲,来中砂沟看望失去联系四十年的大姐田水兰。
姊妹相见,喜泪如泉涌。从此以后,信息不断,你来我往,未有间断。
天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奶奶的一家原本正是这样。
我至今无法理解,过度的悲喜交加,给奶奶的心上留下了什么样的印记。是刀刻一般的累累伤痕,还是剧烈冲撞之后的重重斑迹?
每当我看到屈吴山巅那云聚云散的景象,我就会自然而然的想起奶奶一生的悲欢离合,一旦想起奶奶一生那频繁的撕心裂肺的悲欢离合,我的心也会隐隐作痛。赵广发大爷认为我奶奶的一生是一个情节曲折的感人故事。赵永胜二爸认为这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堪比电视剧。然而我却总是想,奶奶的故事是真真切切的,这故事何止是感人,应该是感天动地的。
寻父亡灵的赤诚痴心
奶奶和爷爷都是从苦难中走过来的,过家特别勤奋,也特别节俭。奶奶爷爷千方百计使一家人渡过了1960年的大饥荒。后来日子渐渐好起来,有吃,有穿了,但奶奶还是高兴不起来,因为总是觉得她还有一个责任没有尽到。
奶奶总是向着屈吴山张望,想着屈吴山那边她的娘家。常言道麻绳总是从细处断,奶奶的父亲英年早逝,幸好留下了小弟弟能给田家续烟火,可谁知短命的小弟弟只活了十四岁又早早的走了,田家没了继承人,谁来给父亲的坟头上烧钱挂纸?想着想着奶奶终于想出了法子,她决定让自己的儿子赵映祯改姓田,做田家的继承人。
田家有后了,可奶奶父亲坟在哪里,作为田家的后人该到哪里去烧钱挂纸,奶奶的又一心愿在心底产生了,那就是把父亲的遗骨迁到中砂沟村让他的后传人映祯年复一年地去祭奠。
奶奶常常独自一个人坐在那里思索:我是田家的长女,女儿也是后传人,作为长女,搬迁父亲遗骨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金秋时节,糜子红了,奶奶独自一人折回一束一束的糜穗子,然后又去掉籽实,扎成一把一把的条帚。爷爷问:“扎这么多条帚干嘛”?奶奶坚定的说:“卖钱,做盘费,去找我父亲的坟堆”。爷爷有些感动,点点头:“田家的女儿中用”。
1968年,我四叔赵映禄才十三岁,虽说年纪小,但他最理解母亲的心事,帮母亲把条帚拿出去卖了,奶奶一毛一毛的数着条帚换回来的钱,然后小心翼翼地装进衣袋里。
奶奶出发了,大山深处,她的身影,隐隐约约,渐行渐远。山脚下,小路上,奶奶那三寸金莲的小脚留下的脚印,如同一朵朵不畏风雪严寒的腊梅花。
奶奶的这双小脚是封建社会妇女缠足的产物,是封建社会鄙视妇女限制妇女参加社会活动的产物,然而这双小脚似乎没有束缚住奶奶。逃荒的时候,从平川区的焦口到靖远县城,从靖远县城到大芦乡中砂沟村。如今又踏上了北去焦口的征程,这一路行程,对于奶奶这样一个小脚女人来说,简直就是长征。没有坚定的信念和坚强的毅力是难以战胜这漫漫征途上的艰难险阻的。
翻过一座山就到了马寨子,再翻山过河就到了展家岘,再往前行是三百户,再坚持走,就到了打拉池。奶奶实在累的寸步难行了,就借宿闫万平家。
第二天一早奶奶又上路了。可谁知这双脚腿不听使唤了,东摇西摆就是挪不到前面去。奶奶无奈地坐在了路边,望着前面的沙滩戈壁发呆。忽然,她手一摸衣袋,记起了衣袋里的钱,于是她站起来准备搭乘过路的车辆,可是那个年代车辆很少,一天半天的都难遇上一辆。这时正好过来了一个骑自行车的人,奶奶求他把自己带一段路程,并愿付几毛钱费用。那人一看奶奶是个小脚女人,走路困难,就把奶奶带到了狼山村。奶奶急忙掏出几毛钱,那人看奶奶可怜,说什么也不要钱。这时奶奶严肃起来:“我说出口的话不能收回,钱你一定得收下”。
在狼山,奶奶的运气真好,等了不多时间,便乘上了去焦口的车。来到焦口,奶奶感到陌生,街道 屋子好像全都不认识,男女老少认不出一个。
找不到一点儿儿时的记忆,奶奶就向人打听。破旧的小巷子里走来一位妇女,奶奶热情地上前打招呼:“你好,我的娘家就是你们焦口,我的父亲是田大净田疙瘩,我叫田水兰,我多年没有回来过,但不知村子里有没有我的亲房人”。这女人一听是田大净田疙瘩的女儿水兰,便抱住奶奶大哭起来:“原来是你呀,我是你的嫂子”。说着赶紧把奶奶领到了她家。
吃过饭,这个嫂子向奶奶详细讲述了她家的情况:“我的丈夫叫田生成,他正是你的堂哥,我们田家就是命苦,你哥田生成已经去世了,丢下了我和儿子田玉虎”。说到这里时,田玉虎站在旁边眼巴巴瞅着这个不认识的姑姑,奶奶也瞅了瞅田玉虎,好像不认识,但奶奶便把心里话全说了出来:“玉虎啊,姑姑这次来,一是和我们田家人相认,二是想找到我父亲的坟堆”。
来到焦口,找到了嫂子和侄儿田玉虎,奶奶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可是关于奶奶父亲的坟堆,这次来到焦口是没办法弄清楚的,因为奶奶的父亲是死在小水村的,死后也就埋在了小水村,得到小水村去找知情人。奶奶又一想,找个人也不容易,另一方面自己对迁坟没有准备,得回去将一切准备工作做好了,再去小水村,找人、找坟堆、迁坟一并进行。于是奶奶在娘家住了两天,又迈开她那双小脚,匆匆又往回赶。
回到中砂沟家中,奶奶一件一件地进行着迁坟的准备工作。
1969年4月,买回一辆红旗牌自行车,准备用它将父亲的遗骨带回中砂沟。
那时候正是破四旧的年月,风水先生是不敢请的,奶奶就去找中砂沟一位我叫二爷的赵养魁,因为他既识字,又曾经干过埋坟的风水活儿。二爷先是给奶奶的父亲写了个引魂幡,再用红布缝制了4个小红布口袋,上面分别标明“左手”、“左脚”、“右手”、“右脚”等字样。奶奶和二爷又在中砂沟大硬沟为奶奶的父亲相中了一块墓地。
一切准备就绪,十八岁奶奶的四女儿赵映梅骑上自行车带着奶奶出发了,谁知映梅初骑自行车,骑车技术欠佳,路上摔倒的频率还真不低,跌倒了,母女俩翻起来,互相拍一拍身上的土,又继续前行。到底是有了交通工具,速度真是比奶奶上次步行要快很多。奶奶坐在自行车上,只听得耳边风吹得呜呜响。“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黑柴沟过去了,展家岘过去了,三百户又被甩在身后,小水已在眼前。
来到小水村,奶奶信心满怀的开始了工作。首先是寻找向导。奶奶走村串户,访遍小水村,大家一致认为闫万平知道的多,奶奶去求闫万平。闫万平爽快地答应了。奶奶还在闫万平家住了一夜。第二天上午,闫万平扛起铁锨,把奶奶领到小水小学旁边的一块地方。奶奶四下看了看,回想起当年埋她父亲的时候,已是农历四月,地里的麦子已经长得很高了,还记得她父亲坟的上面好像已有两个坟堆,埋的时候她父亲穿一件驼毛衣服,躺在一口棺材里。那时奶奶九岁,相隔这么长的时间了,面对今天这里的地形地貌,奶奶又觉得似是而非。
这里有几个坟堆,究竟哪个是奶奶父亲的?这个问题难住了奶奶,也难住了闫万平。奶奶和闫万平合计了一下,觉得哪个可能性最大就先挖那个,挖出来如果和奶奶讲述的驼毛衣服和有棺材对应了,那个就一定是,否则就不是。
闫万平和奶奶挥掀挖起来,一个坟堆挖到底,白骨出来了,但没棺材,也没有驼毛衣服。闫万平和奶奶恐慌了,赶忙回填了。
怎么办?奶奶想,不知这坟堆是谁家的,也不知有没有人主,要是有人主,人家知道了来找麻烦,那可就把事情闹大了。思之再三,奶奶不敢再挖了,只好罢休。
怕有人来找麻烦,当天奶奶和映梅不敢在小水村停留了,奶奶和映梅又向红沟村走去,因为奶奶的三女儿赵映萍已经嫁给了红沟村的张永发。
到了红沟村,奶奶说什么也不进三女儿赵映萍的家门,怕刚挖坟身上带上了死人的晦气,对人家不吉利,在三女儿映萍家门口简单的吃了点儿东西,谁也拦不住,奶奶又匆匆往回返。
天黑了,月亮上来了。山间小路隐隐约约,母女俩摸着夜路前行。山梁上、沟底里不时有狼的嚎叫声传来,吓的母女俩头皮发麻。奶奶在路边捡了块儿石头拿在手里,准备万一有狼扑上来就用石头对付它。
母女俩摸到中砂沟家中,已是半夜时分。爷爷生气了,唠叨起来:“深更半夜的,你把娃娃领上走夜路,万一狼来了怎么办”?
父亲的遗骨没找到回来,又被爷爷骂,奶奶的心里真是太难受了。奶奶睡在炕上,用被子把头捂住,一个人偷偷的哭,一直哭到了天亮。
天亮了,奶奶拿着那个二爷写好的引魂幡向大硬沟走去。
到了大硬沟,奶奶朝着屈吴山的方向跪下,用火点燃引魂幡,然后用噙着泪水的双眼仰望天空,悲痛地说:“父亲啊父亲,您的女儿,我实在无能为力了。父亲啊父亲,您的女儿我实在对不住您”。然后,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悲愤哀怨的哭声在中砂沟的山崖间回荡,经久不息。
奶奶的执着是一般人无法想象的,奶奶念念不忘搬迁父亲的坟。她自己苦思冥想还是想不出办法。于是她又请别人给她想办法,最后还是想不出个办法来。从旧社会过来的人大都相信迷信,奶奶又想到了请神仙帮助。听人说段家庄口有个叫段文刚的人还真神,于是奶奶去求段文刚。段文刚问明情况后,教给奶奶一个办法,说让奶奶拉一只羊,去到埋奶奶父亲的那块地方,羊在什么地方领,奶奶的父亲就埋在那里。在那里挖就会见到遗骨的。
有神仙指点迷津,奶奶的心劲又来了,可是去哪里找只羊又成了摆在奶奶面前的难题。只有生产队有羊,可那时候政策紧,有迷信色彩的活动是千万不能让生产队领导知道的。这时奶奶想起了焦口娘家,想起了侄儿田玉虎,想在娘家庄子里借只羊。
1971年早春的一天,刮起了黄风土雾。奶奶望着漫天的黄风只是流泪。因为家中的孩子谁也请不上假,奶奶只有一人又徒步上路了。这年四叔赵映禄已经十五岁了,看着奶奶带着沮丧的心情出门后,心里非常难受,决心再去向组长赵映江请假,映江得知奶奶的决心这么大,就同意了。四叔赵映禄骑上那辆红旗牌自行车,追上了拖着沉重脚步而远去的奶奶。奶奶坐上自行车,心里高兴地乐开了花,
大风地里骑自行车特别费力,奶奶心疼小儿子映禄,怕累着小儿子,当骑到展家岘时,奶奶决定到展家岘王克仪家住宿,因为奶奶的四女已出嫁给王克仪为妻。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奶奶和四叔继续上路。今天的路程较远,沿途有三百户、小水村、牛家摆等地。途中要翻几座小山,沿一条沙河而上。奶奶对四叔说:“沙路很滑,要小心,但我们一定要在日落前赶到焦口村,否则,天黑一旦走错路是无人可问的”。四叔听奶奶这么一说心慌了,心想不管路程还有多远,用自己最大的能量,越快越好,越早到越好。四叔带着奶奶,卯足劲地踏着自行车,前行一程歇一会儿,歇一会儿前行一段,总算在天黑前到达了目的地。
奶奶来不及吃饭,拖着疲倦的身体跟侄儿田玉虎向村队长家走去。奶奶以诚恳如实地态度讲明借用羊羔的用途,队长听后想了想说:“你的这种做法是一种封建迷信的行为,但我又看到你这人老实,敢说实话,对父亲有孝敬之心,好吧,我同意只给你借用一天,明天晚上一定还回来”。
奶奶借到了小羊,心里踏实了一半。奶奶边吃晚饭边看着在一旁吃草的小羊羔,心里默默地告诉小羊羔:“明天的事全靠你帮忙了,谢谢你,小羊羔”。
第三天,四叔映禄带着奶奶直奔小水村,途中奶奶时不时地看着抱在怀里的小羊羔,脸上露出了希望的笑容。
小水小学旁边的那块地方,奶奶和四叔映禄牵着小羊羔,转过来,又转过去,把这块地方走遍了,可是小羊羔就是不领。奶奶跪下来,面对小羊羔祷告一会儿,又好话说了一阵子,但无论如何小羊羔还是不领。
站在小水小学旁边的这块地上,奶奶无奈地朝北望望,又朝东望望,朝南望望,又朝西望望。心里念叨着:“可怜的父亲啊,你的遗骨到底在哪里呀”?然后又抬头望望天,低头望望地,大声言道:“可怜的父亲啊,您的女儿,我实在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这一回奶奶彻底失望了。
小时候我经常骑着这辆自行车在中砂沟的河湾里玩耍,那时的我根本不知道这辆结实的自行车却没能托起奶奶的梦想。
长大了,我经常赶着羊去大硬沟放牧,那时的我,每每听见凄凄蒿草在狂风中发出声响,总觉得那是奶奶遗憾哀怨的呼号。
广发大爷听了奶奶痴心不改为父迁坟的故事后只说了五个字:“百善孝为先”。赵永胜二爸听了奶奶为父续烟火的大义大孝后,认为这是我们家族难得的好教材。也正是听了他们的言词,我终于坚定了把奶奶的故事要变成文字的决心。
欣欣向荣的家庭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奶奶一生积德行善,得到的回报是有了一个枝繁叶茂,欣欣向荣的家庭。奶奶和爷爷生男四人:长子赵映清、次子赵映功、三子赵映祯、四子赵映禄。生女四人,次女赵映芳、三女赵映萍、四女赵映梅、五女赵映秀。另外,奶奶有一侄女名叫赵映花,早年丧父,母亲改嫁,奶奶对她疼爱有加,视为己生,并排列为自己的长女。
父亲赵映清生男二人,长子赵中维、次子赵军(过继给赵映祯)。
二叔赵映功生男二人,长子赵中良,次子赵唐。生一女,赵忠芳。
三叔赵映祯因病早逝(赵军承继)。
四叔赵映禄生女一人赵琦卉。
长女赵映花适吴家沟吴仲宽。
次女赵映芳适宋家源宋建荣。
三女赵映萍适红沟村张永发。
四女赵映梅适展岘王克仪
五女赵映秀适大芦子三队宋之强。
能有这样一个枝繁叶茂的家庭,这是奶奶早年想都不敢想的。突如其来的父亲罹难,土匪劫家那阵子奶奶不敢想,因为这阵子恐怖占据了她的整个心灵;逃荒的路上,奶奶不敢想,因为那阵子饥肠如鼓,只要能活命就已是奶奶最大的奢望了;给人拉长工那年月奶奶不敢想,因为那年月她看到的是长工岁月长的没有尽头。
能有这样一个枝繁叶茂的家庭,归根到底是源于奶奶面临生命绝境的坚强不屈,是源于奶奶战胜一切困难的勇气和毅力,更是源于奶奶一生不懈怠的为人做好事所积的德。
有了这样一个枝繁叶茂的家庭,奶奶千般热爱,万般呵护,不知疲倦地辛勤劳作,省吃俭用的节俭持家,使我们家战胜了1960年的大饥荒,七十年代的扛过了大旱灾。奶奶是我们家的主心骨,奶奶是我们家挡风遮雨的港湾。奶奶在世时的时候,即使是寒冬腊月,我们都觉得我们家是温暖的。
有了这样一个枝繁叶茂的家,奶奶深知这个家的来之不易,更是着眼于这个家的长远和未来、更是尽心竭力教育引导家庭每一个成员养成良好的品行节操。
我父亲赵映清,受奶奶人格魅力的影响和感染,他努力践行着自己的社会担当。我父亲身体残疾,但他从不放弃自己对社会做出应有的贡献,不能去较远的田地里干活,他就与村里的小孩子哺乳的妇女一起在村子附近干活,至于因此而挣得的工分比别人少,他从不放在心里。中砂沟山大沟深田地远,远的田地庄家运输困难,生产队就在远处的田地里建打麦场,可是庄家上场后,给远处派个看管场的人就很困难,只有我父亲最乐意去,因为在他看来,自己身体残疾,重活干不了,管理打麦场是他力所能及的,这正是自己为生产队做贡献的好机会。深崖渠口的场没人看管,父亲去了,大义岔的场没人去看管,父亲又去了。今年去了明年又去,几乎年年如此。
我二叔赵映功读书多,因此对奶奶的思想、精神、情操理解的更为深刻。久而久之,他也有了奶奶那般清醒而富有理智的头脑,明辨是非而不徇利害的气概,深思远虑而不盲从的习惯。1964年,风华正茂的他悄然走进军营后才给家里寄信,家里人才知道他去西藏当兵了。1969年复转靖远县车队,后转岗靖远陶瓷厂,无不体现出他不断改变自己命运的清醒思考和对美好前途的深思远虑。
我三叔赵映祯,虽然病魔过早就夺去了他年仅二十三岁的生命,但他短暂的生命历程中,他把奶奶那种把光明和欢乐带给别人的品行情操演绎的最为真切。他明知自己病重,他不想因为自己的病情刺激所有的家人。病痛的时候,就拿起自制的笛子吹一曲欢快的山歌,让人们听到欢快的乐曲而不是自己病痛呻吟。他二胡拉的特别棒,什么曲子他一经入耳立刻就牢记于心,但他病痛的时候是从不拉《二泉映月》之类的二胡名曲的,因为那曲子过于忧伤,他就拉《赛马》之类的欢快的乐曲,让欢快的曲调排遣家人因他病痛引起的忧伤。
我四叔赵映禄,领悟了奶奶止于至善的境界,传统文化中的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心、齐家、治国、平天下,在四叔身上处理到恰到好处的状态。虽谈不上什么治国平天下,但四叔映禄从青少年时代就有家国情怀。在他看来,当兵是自己报效国家的可行途径,虽然二哥已经当过兵了,但他还是非常想去。他认为一个家庭有兄弟二人为国效力是再光荣不过的事了。报名、体检、政审一切过关之后,谁知生产队不放人,理由是舍不得让他去。他个人修养好。在生产队勤劳,生产队长在四叔身上寄托了很大的希望。眼看当兵的理想实现不了了,谁知那个来接兵的首长高润生慧眼识珠,一来就瞅准了四叔,他亲自到生产队办公室找队长赵玉普讲国情,将部队的重要性,这才终于圆了四叔的当兵梦。
奶奶的言传身教,是我们家欣欣向荣的不竭动力,也成为奶奶孙子们的行为准则。
赵中维是奶奶的长孙,他以农为本,坚守先辈们传下来的农业根基。他本分务实,从未有过不切实际的发财致富的非分之想。他兢兢业业,对于农事一点都不马虎。中砂沟土地大都离居住地较远,中维哥常常起得很早,劳作归来的很晚。他用辛勤和汗水换来的是农业年年丰收。到了季节,别人都在玩牌娱乐,中维哥又开始了他收交旧地膜和收废铁的工作。一个冬季下来,他又利用旧地膜和废铁给家中换回了零花钱。
我是奶奶的次孙,我是1969年5月在奶奶建的那个后套里的居住地出生的。小时候由于家庭困难,我比同龄人上学迟,九岁才走进学校的的大门,念到小学三年级又被迫退学了。别人家的孩子还在教室里上课,我已经扬起牧鞭成了名副其实的羊倌。我放的有我们家的羊还有给别人家带放的共有六七十只,但令村里人都不知道的是我出去牧羊随身带的除了干粮和水还有《杨家将》、《水浒传》、《苦菜花》等小说,还有一本新华字典更是与我不离不弃。羊儿在山坡上吃草我就开始读书,遇上不认识的字就一一翻字典查。羊倌的日子过得也快 一晃就是几年。十七岁那年我就转岗了,成为了农民工。在兰州火车站当装卸工作,农民工的生活丰富多彩,我们装卸工的队伍里有位姑娘 她给一位向她求爱的小伙子写了一封信,信用的是诗的形式写的:“苦菜花,黄又黄,你随家穷长的强,荣华富贵我不爱,一心给你当新娘”。看了这信触发了我的诗情,于是我开始学习打油诗,后来无论走到哪里 我都会触景生情,吟一首顺口溜来,几年下来打油诗歌、顺口溜之类的诗还真写了不少。2018年2月20日,我们中砂沟一家人过白事,我把我写的《中砂沟景象》:“南山山峰福禄寿,好似一品府朝中,东水西流望不见,坐空朝满降贵人”读给回家探亲的赵广发大爷听,大爷听了乐得哈哈笑。我说我还想写我祖母的人生旅途,大爷鼓励我:“写吧,这是好事,写出来让大家看看”。然而我是一个只有小学三年级文化程度的人,写作起来真是困难重重,每当遇到困难的时候我总是会想起我奶奶,每当想起我奶奶一切困难都会给我让路。
赵中良是奶奶的三孙,中良从奶奶那里学到了顽强不屈的奋斗精神,1971年11月他出生于中砂沟,小时候家境困难,家里没有一样像样的家具陈设,唯有家门口那两颗槐树,无论严寒酷暑都坚强地挺立在那里,这两棵槐树给中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来他出外创业,每每想起家乡就想起那两颗槐树。他成名画家之后就给他起了个艺名:“二槐堂”。一步一个脚印,他终于成功了,现在执教于景德镇陶瓷职工大学美术系,他是江西省工艺美术学会会员,景德镇市美术家协会会员,高岭陶瓷学会会员 江西省陶瓷工艺美术大师。他的作品发表于《平川》、《瓷魂》等报刊,中良主持创作了西北五省最大的陶瓷壁画《西篝魂》。1998年在景德镇成功的举办了个人书画作品展,中央电视台和北京电视台对中良的陶瓷作品进行了专题报道。
赵唐是奶奶的四孙,赵唐有一股闯劲 他从中砂沟走出,满腔热情的来到金城兰州,在兰州市政公司的岗位上努力工作。他从不满足现状,一个劲的努力向上。正当中国高铁成为中国制造业的一张名片时,他又转战中铁二十一局,为中国、为世界贡献自己的力量。2018年8月被选调到塞尔维亚开始了他走向世界建设铁路的历程。
赵琦卉是奶奶到孙女 出生于1984年的琦卉妹勤奋好学,在甘肃省卫校毕业后又勤奋自学,取得了中医药大学自学本科学历。琦卉妹先就职于甘肃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院办 后又调到兰州市城关区爱国卫生运动委员会办公室工作。
1933年,年方十八岁的奶奶来到赵家,与爷爷一起含辛茹苦经营了一个家庭,1976年2月奶奶离开了人世,她虽然活了短短的60岁,但她走的很自然我。一个夜晚,她和往常一样入睡,但是这一睡再没有醒来。她之所以走的祥和自然、走的无怨无悔,是因为她看到了一个她自己所拥有的枝繁叶茂、欣欣向荣的家。
奶奶走后,奶奶的孙子们奋发有为,为家庭增光添彩。正当我们这个大家庭更加气象万千之时,屈吴山那边奶奶的娘家更是好消息不断,奶奶的侄子田玉虎长大成人了 他是一个懂得孝道的人,他很理解奶奶多次来寻找父亲遗骨的良苦用心,于是他千方百计地在小水村找到了奶奶父亲的坟堆,将奶奶父亲的遗骨迁回了老家焦口,为奶奶的父亲建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坟地。并且田玉虎把自己的次子田平过继给了奶奶的父亲,为奶奶父亲续了烟火,使奶奶的父亲后继有人。
我有时候恨我自己,很我对孝道二字理解的太晚,假如十八年前我就悟到了孝道,我一定会义无反顾的去那个小水村迁回奶奶父亲的坟,替奶奶行孝。可惜太晚,不过明年上坟时,我一定要双膝跪地告知奶奶:“您的意愿,您的娘家人替您完成了”。
巍峨的屈吴山 它就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见证了屈吴山下奶奶一家人从寒微走向繁荣的全过程,我喜欢看屈吴山,每每看见屈吴山顶云雾升腾的时候,我的心中就有一种信念和力量如屈吴山的云海一般涌动。
我们家的门前就是中砂沟河。它源远流长 我仿佛觉得它好像是我们家庭之河。我很想逆流而上,看个究竟,我相信我们家庭之河的源头,一定是奶奶心底涌出的涓涓细流。
赵广发大爷开始一项一项的关注我将我祖母的人人生旅途成书的事宜,赵永胜二爸开始一字一句推敲我写的祖母的人生旅途,事已到此,成书在望,我心里很高兴,高兴的是文章千古事,我奶奶可歌可泣的人生能和她那名字“水兰”一样,如水似兰,流芳百世。
跋
◆赵映禄
一天中午,我正睡得香甜,突然接到侄儿赵军的电话,他说在午后就要来我家。想起来了,他前几天说让我看一下他写的《祖母的人生旅途》。他未来之前我对他所写的材料认为是为数不多的几张片段,谁知进门后,他从包里掏出了一本厚厚的书稿,顿时我惊讶了!一个以务农为主,只上了三年级的小学生,怎么能写出这么长的大作呢?我非常高兴,快拿来看看吧!我一边看一边想,一边看一边问,一边看一边哭,费了好几个小时才将书稿看完。此稿内容广泛、详细、真实、感人,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有可能是他对祖母的至诚至敬之心,激发了他本有的潜在功能的一种体现吧!
当我含着泪水用思念的心情看完后,才知母亲就是在这样一个年代,这样一个饥寒交加的讨饭路上磨炼成长的。我真难以想象母亲是怎么活过来的。母亲的艰苦生活和坚强意志,是值得我们儿女们追思和学习的,这更是我们家族所有后辈们认真通读的一本好家史、好教材。以后可再也无法找到这样艰难的人生旅途了。
我跟随母亲生活了二十年,但从来也没听见过母亲讲述她的艰难生活及身世,有可能母亲认为我们小,讲出来怕会伤害我们的心灵,或许母亲整天忙于家务没有时间给我们讲;或许母亲一讲就痛苦流泪的讲不下去了;或许母亲被生活磨炼的更坚强了,认为不值得一讲;或许母亲还有其他用意;或许……
在我的记忆中,母亲是一位慈善、愿意助人为乐的热心人,不管亲朋好友、邻里乡间,只要遇到婚丧嫁娶,母亲都要放下自己的活,直去给别人帮忙直到办事结束。母亲常对我们讲:“我们的活儿可以放一放,别人家婚丧嫁娶的事都是受时间限制的”。如较远去不了的地方,也要千方百计带一些人情小礼送给人家。母亲也常说这样一句话:“人情一张纸,只要我们诚心,尽到力所能及的心意,别人是会理解的”,这就是穷人说的话,这就是穷人做的事,但我却认为这是一条千真万确的真理。
在我母亲的日常生活中,她的有些生活小节使我们做儿女的无法理解。那些年,我们兄弟姐妹都要下田干活,早出晚归,一整天都是靠吃馍馍充饥,有时我们带的馍馍少,饿着肚子回到家,母亲还翻开馍馍袋子对我们说:“你们千万不要把馍馍渣倒了,剩下的无论再小,一定给我带回来,我最喜欢吃馍馍渣”。在当时,我们根本不在意这些话的用意何在,只是乖乖地把馍馍渣带回家就交差了。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得知母亲并非真的喜欢吃馍馍渣,而是为了节约宝责的粮食,也是为了引导我们如何做人,如何做事的一种方法。
母亲的这种教育技巧,一旦被我们理解和接受,它将会永远刻骨铭记在我们心间。
母亲以身示教,使我们学会了饭后舔碗,双手捧着吃馍馍。
由于在艰苦条件和母亲的良好教育下,当我走进军营后,还有这样的习惯。曾有人还嘲笑过我,但嘲笑者只见我双手捧吃馍馍的形象,而绝不知我手里还捧着更深刻的思想内涵。
多年里,我受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顿悟到:“食草动物只吃到人类选拔过种籽的草,而我们人类所吃的全是粮食中最精华的种籽”。一个人在一生中,不知要杀死多少种籽的生命,而它们以生命的代价为人类的身体转化为精气神来支撑着我们的生命。
我母亲虽说是一位最普通的农家妇女,但根据她的所作所为,已知母亲在长期的生活实践中早已感悟到了节约一粒米一点面的真谛了。
母亲在我们村子里是唯一一位接生的土医生,无论谁家媳妇生娃娃,都要找母亲去助产帮忙,只要母亲一去,生娃娃的家庭及产妇就有一种安全感。生娃娃的时间都是不固定的,更是很突然的,尤其是常年劳动的妇女,有时任何前兆都没有,说生就生,母亲为应对这种紧急情况怕不至于耽误时间,家里也不养狗,夜晚都是合衣入睡。因为缠了小脚,就连鞋子也不脱,只要有人敲门说声生娃娃了,母亲掀开被子就跑,母亲深知生命的重要性和危险性。母亲跑起路来的声音非常的奇特,如同木棒上下直立捶地的声音,因为是小脚,大部分着力点都是用脚跟着地的。每当我们听见这种声音时就知道谁家又要生娃娃了。母亲常说:“人生人吓死人”,这话虽然不出自母亲的原话,但母亲在多次接生的实践中,所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种情景。
母亲为别人接生时,不知饥渴,不知劳累,只知救人是唯一的大事。
记得有次接生一位难产的妇女,从早到晚整整拼搏了一天,最终保住了大人的生命,而娃娃却结束了幼小的生命。母亲忍着饥寒,怀着颤抖的心情回来了,母亲对我们讲,今天可把人吓死了,差点两条人命全完了,这就是母亲常要帮别人分优解难的份外工作。
我那时很小不懂事,有时母亲带着疲惫的身体为我们全家人做饭,吃饭的时候我还嫌接过生孩子的手脏,母亲从不训诉我。在母亲的心里,只要能为别人帮点忙、干点事,只要能帮每位产妇顺利平安的把娃娃生下来,不管谁说什么,心里都是充实的、高兴的。
在我入伍前的几年里,我经常看见母亲没有哭声,而在流下来的泪水。那时我想,母亲流下泪的原因可能是看到长大的女儿一个又一个的出嫁,二哥映功又在外地工作,我本人又想去部队当兵,眼看着能干活的主力全部走完了,家里只剩下大哥映清一条腿残疾、可待三哥映祯双腿小儿麻痹不能正常行走,如遇下雨、下雪如厕,常常摔倒在地。后因本人压力太大,在二十三岁自行离世。
有次我要去院子外干活,突然听见有人在厕所里哭泣,当我停住脚步注意听时,那声音马上微弱下来,而后就停止了,我躲在一旁看时,不一会儿就看见母亲擦着泪水从厕所里走出来,自此以后,我多次碰见母亲从外向院内走时,擦着红红的眼睛而没有哭声。有时发现母亲正在干活,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往地上滚,但依旧没有哭声。我深知母亲在能控制住声音时,而控制不住眼泪,而在控制不住声音时,只能去别人听不见的地方用哭声释放她内心的痛苦,这也是母亲唯一一种释放的方法了。
今天看了赵军的手稿《祖母的人生旅途》,解开了我多年的迷津,使我彻底明白了母亲的泪水是怎么形成的。母亲伤心的事太多太多了,太大太大了。
母亲的一生是艰难行走的一生,是饥饿与寒冷交加的一生,是助人为乐的一生,是生命与死亡搏抖的一生,是没有完成她的心愿而留下遗憾的一生,更是为儿女们奉献出全部心血的一生。母亲伤痕累累的人生旅途是我只有五年级学历的水平难以表达与书写清楚的,我非常怀念我的母亲,但当我有能力回报母亲之时,不幸的是母亲早已去世多年了。
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大力协助赵军整理手稿,使它早日成书,让儿女们都知道母亲的所作所为、自强不息,何等的可贵,何等的伟大,让母亲生前的精神来激励后辈子孙们,要勤俭节约、奋发向上,面对现实,迎接未来。这就是我对九泉之下母亲的唯一的一点回报了。
我很感谢赵军对我母亲的一片诚心与孝道,他能放下自己的农活,东奔西跑为我母亲收集难得的材料,并用毫不夸张的手法集成书稿,他的这种精神和勇气使我值得学习和传颂的,另要诚心地感谢本村大爸赵广发和赵氏之根的主编赵永胜对此稿及成书给予了大力的鼓励与支持。赵琦卉听说是写她奶奶的书,非常高兴,主动提出打印工作,在此提出表扬。
注:“跋”在篇幅上应少于“序”,但由于考虑到本书是以家族性阅读为主,所以违背了前人文规,希望看到的亲朋好友多加谅解。书中还有不妥之处,请读者提出批评指正。
2018.11.13夜
本文作者赵军,靖远县大芦乡中砂沟村中砂沟社农民。序文作者赵广发,原中国铁建总裁,跋文作者赵映禄为作者岁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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