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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莲结束了长达六年的婚姻,看着自己的婚姻生活终于走到尽头之后,阿莲才顿时感觉到一身的轻松,因为她很早很早开始,就已经不想再过这个糟糕的生活了。
而阿莲糟糕的生活的痛苦源头,则是来自她的丈夫,李欢。
李欢是一个非常吝啬的男人,早年过过贫穷的生活,对于金钱的概念和控制都比一般人要严重点,个人在生活上比较节俭,干什么都是以尽量减少到花销最小,哪怕自己出来工作了,有钱了,也是保持这样过分节俭的生活。但是把,他的节俭仅限是在自己和阿莲身上,对于亲戚父母,则是十分要面子地大把大把钱送过去。
作风是十足的凤凰男罢了。
但是在阿莲的眼里,李欢现在就是一个插着孔雀羽毛的公鸡,就会装凤凰,不仅做人口扣搜搜,留恋阿莲平时生日啊李欢都不会送一份礼物,只有一句生日快乐。其实阿莲是不要求他送什么的,但是阿莲觉得自己付出那么多,只有一句生日快乐实在是太敷衍,太小气了。
甚至在结婚之后,还要求两个人aa制,aa制这种东西其实阿莲是能够理解的,各用自己的钱,大家公平着来,但是李欢不一样啊,他连给孩子买个五块钱的零食都要阿莲平分。
阿莲怀孕期间,甚至他也不会出钱照顾,让阿莲自己一个人花着自己的钱养胎,对于李欢这种只为自己着想的男人,阿莲是心寒的,到了后面索性也不对李欢带有任何的希望。
就这样,阿莲是一个人默默养胎,一个人出钱生下孩子。而李欢在做什么,用自己的钱大把资助自己的亲戚,还和亲戚在外面花天酒地,也不回家带孩子,还觉得孩子的照顾和钱都是妻子一个人该做的事情,所以除了偶尔对孩子逗弄一两分钟以外,在家里,李欢就宛若是一个抠搜不已的男人,一个不负责任的爸爸。
这样丧偶式的婚姻,很多次都让阿莲萌生过要离婚的念头,因为在自己的眼里,丈夫虽然优秀,但是太抠门了,也根本没有把她当做是真正的家人来看待,所以她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在这个男人的身上呢。
到了后买矛盾彻底爆发了之后,才让阿莲觉得,这样的生活和日子过起来绝地就不会求轻松。原因就是因为赶上了疫情,丈夫失业了在家里待着,因为过习惯aa制的生活,闲在手头上一分钱都没有花在你这个婚姻上面。
失业之后,丈夫多年存款所剩不多,和阿莲提议取消aa制的生活让阿莲给他钱花花。
阿莲却笑了,直接提出了离婚,但是李欢却不接受这个,并且骂着阿莲冷血无情,之间阿莲骂他:
"我要离婚你心里没点数?结婚之前你不在我身上花过一分钱,结婚之后你也从来没有花钱在咱们的家庭上,怀孕生孩子用的全都是我一个人的钱,现在你没钱了想到我了,还想让我给你钱花?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我不管你同不同意,这婚,我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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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子晚报网11月23日讯(通讯员 陈怡 记者 万凌云) 现实中,夫妻离婚一般会对财产分割、子女抚养等问题进行协议约定。那么,离婚时约定了抚养费的给付,之后可不可以变更呢?23日,镇江丹徒法院介绍,该院宝堰法庭近日审理了一起这样的抚养费纠纷案件。
院方介绍,梁婷与姜成原是夫妻关系,2006年9月生育一女梁晨。2009年2月,梁婷到法院起诉要求与姜成离婚,后经法院调解达成协议:两人自愿离婚;婚生女梁晨随母亲共同生活,无需姜成给付抚养费;两人的婚前财产均归女方所有。之后,梁晨一直随母亲共同生活,目前就读于某中学。
2020年姜成再婚,并生育一子。现梁婷以女儿名义诉至法院,要求父亲姜成自2021年7月起每月给付抚养费1000元。
庭审中,梁婷称自己刚下岗失业,没有固定收入,之前经营的店铺也都因为亏损关闭了。加之物价上涨,女儿正值中学读书,仅靠自己一人无法负担孩子上学、就医、日常生活等开支。
姜成则称,离婚时财产全部给了梁婷,也约定好自己无需给付抚养费。现虽从事物流配送工作,每月工资有4000元左右,但需还房贷、车贷,赡养父母。而且现任妻子是全职妈妈,没有收入。就目前处境,同意每月给付抚养费400-500元,待以后条件改善再调整。
但梁婷认为,姜成除工资外还有奖金等其他收入。
法院经审理认为,父母与子女的关系不因父母离婚而消除,父母有对子女抚养教育的义务。离婚时,关于子女生活费和教育费的协议或判决,不妨碍子女在必要时向父母任何一方提出超过协议或判决原定数额的合理要求。
本案中,原协议约定,原告随其母亲共同生活,无需被告给付抚养费,系双方真实意思表示,对双方当事人均有约束力。但随着原告的成长,社会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各项费用确有增长,现原告要求被告给付抚养费,符合法律规定。至于抚养费的具体数额,根据被告实际负担能力、本地实际生活水平及原告的实际需要等因素,酌情确定为每月800元。
综上,依照相关法律规定,判决被告于2021年8月起每月给付原告抚养费800元,至原告独立生活时止。
采访中,主审法官表示,父母对子女有抚养的义务。抚养是指父母从物质上、生活上和精神上对子女的养育、照顾、教导及精神抚慰。就本案而言,父母离婚时虽约定了抚养费事宜,但随着时间的变化,应考虑根据子女健康状况、实际需要、当地生活水平以及父母经济情况等因素适当增减由被告承担的抚养费用。(文中相关人物已化名)
来源: 紫牛新闻
近年来买房风潮中,假离婚刻骨铭心的写照不能不读。女人为了买房子与丈夫办了离婚证,二人还生活在一起,无意间她发现有着出轨前科的丈夫竟借机跟别人又办了结婚证,这位女主人公将何去何从……《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22年第1期推荐周瑄璞小说《假离婚》
注:作品转载请联系作者本人
假离婚(小说)
文/周瑄璞
一
大热的天,秀锦起床后,先烧开水,喝阴阳水。阴阳水,就是昨晚睡前,凉上半杯水,早上起床后,兑进新烧的开水,最好再放一点盐。据说这样好处很多。中年之后,一切按保养指南说的来,到底有没有用,也不知道,心理作用也是作用吧。
每个星期天,建伟都去单位值班,一大早出门,晚上回来,多年都是这样。女儿出去暑期实习。秀锦一个人,脸没洗,头没梳,第一件事是接水、烧水,电水壶的开关按下,转身走开,啪的一声,回身去看,壶身下面的灯灭了,开关跳了起来,同时一股煳味传来。走回去将壶拿起再放下,转动半圈再按下开关,灯没反应。她起身开客厅灯,不亮,再去开厨房灯,不明。
给住在另一个单元的电工打电话,陈师傅说,他过来看看。
阴阳水喝不成了,她将杯子里的半杯阴水喝掉,洗脸、梳头,换衣服。敲门声响。陈师傅检查后说,是电路老化跳闸,换个插线板试试。
送走陈师傅,她到卫生间涮拖把,准备拖地。拖把先在椭圆形水桶的一边转动洗涮,在另一边的圆臼里脱水,两轮动作都是上面上下用力作用,下面快速转动,看起来很是欢乐,她喜欢做这个动作,像是电视里少数民族地区的舂米表演。她手持拖把杆,上下杵着,下面桶里拖把盘飞转,水与拖把疾速摩擦,浪花嘶吼,冲击桶壁,最大限度清洗之后,放到旁边一个悬空的圆盘里脱水,只用几秒钟,干湿合适,拖地刚刚好。现在人真是能,什么工具都能研制开发,将家务劳动变成一种乐趣。她甚至有点愉悦感,上下杵的动作更大,用力也猛,转速加快,洒入桶中的水珠越来越少,塑料桶呼呼颤动,在地板上轻盈地挪动身子。一个人的周日,她喜欢把家里到处打扫一遍,哪哪儿都是干净的,连阳台上的角落都擦得明亮,洗净的被单床罩衣服挂满两条杆子。然后自己走来走去,在好闻的气息里,收拾,擦拭,巡视这两室一厅的领地,甚至用一个外来者的眼光看来看去,考量这个家庭的幸福指数。下午收衣物时,融化在阳光的气息里,歪在沙发上叠着那些稍有硬度的衣物床单,一种轻浅踏实的丰收感。每天上班临出门前,回头看看自己的家,哪哪儿都是舒心洁净,如果有一个东西没有放好,丝巾从椅背上滑落,她会在已经换了皮鞋的情况下,踮着脚尖走回来,把它们弄弄好再安然出门。再没有水珠落下,停止上下运动,自由减速,直到拖把停稳,拿出就可拖地,若是不等它完全停下,着急那两三秒钟,在它减慢之际提起,拖把忽地开出一朵圆展展大菊花,所谓怒放就是如此吧,悲愤地伸展,似乎发出啊的一声促喊,花瓣们撑成硬棍,疾速旋转,像芭蕾舞演员将腿伸得笔直,只有半秒钟时间,松软垂落下去。她不由得心中愉悦感再次升级。中年之后,愿意在各种平凡小事里找出一点乐趣,慰藉自己。
就在她准备提起、欣赏那一朵大菊灿然绽放的时候,桶身突然一斜,跑偏出去,与她手里的金属杆脱离,她的身体被一种力量向后一推,闪了一下腰。如果是汽车的话,肯定是个不小的交通事故,造成人员伤亡、重大经济损失也说不定。她弯下腰去检查,拖把头掉了,杆与圆盘连接的塑料部分竟然齐齐断裂。修都没必要修了。才用了两三年,怎么就断了?
地也拖不成了,她放下那根光棍,来到客厅,坐到沙发前小凳子上,想吃个苹果,咔嚓一声,跌倒在地。紧急之下,一手撑沙发,一手扶茶几,头还是磕在茶几沿上,苹果咕噜噜滚跑。塑料凳子老化,被她五十公斤的重量压垮。她在地上坐了好一会儿,缓缓起身,将身体挪到沙发上,疼得龇牙咧嘴,咝哈有声。家里就她一个,也无人撒娇倾诉,只是坐在静止的空气里,一股莫名的惧怕涌上心头,四处看看家里,这样那样的东西,还敢动吗?动啥啥坏,拿啥啥破。
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想想不对劲,建伟一早开车出去,不会再有啥问题吧?父亲就是三十年前,开卡车给单位运货归来出事的。十八岁的夏天,成为她生命中永恒的残缺。看看表,九点多了,他不到八点就出门,应该早到单位了,要是路上出问题的话,就会告诉她的。也许出过一个小问题,碰了剐了,或者是什么。就算没问题,也应该提醒他一下,今天一切行动都要注意。
视频他,响了很久,出现他的面孔,头发有些凌乱,背景是白色瓷砖墙,好像是档次不高的宾馆卫生间。未及她说话,他生气地喊叫,语速比平时更快,有啥事吗?给你说单位值班,走到路上领导叫,三缺一来支个腿子,一气儿跑到外县来,刚到这儿,还没喘口气。有事快说!
她一时语噎。从他脸上表情能看出来,他在说谎。二十多年夫妻,早已熟悉得像是自己。她准备好的分享早上几个小事故的话,咽了回去。提醒他注意安全的话,也不想说了。她只想用跟他一样烦躁的口吻说,哄谁哩,支上了腿子,那就是四个人打牌咯,为啥不在房间接,跑到卫生间干吗?现在出去,到房间里,照一下那几个人给我看,有本事你去呀,现在出去呀!照给我看。夫妻间吵架的那一套音调、频率,呼之欲出,平常在家,都是这么来的。
她再没有说什么,挂掉了手机。不想表现得那么掉价,有失身份。房间里,肯定不是另三个男人,而是一个女人。总之是有外人,她这个做妻子的,不想让自己的形象过于张牙舞爪,有啥话,等他晚上回来再说。他总会回来的,不管跑到哪里,无论跟谁乱搞,他总是要回家的。
不能在家里待了。骑上电动车,回娘家去!娘家在三公里之外,城墙的另一面,电动车很合适的路程。戴上帽子,穿上防晒服,中年女性夏季的标准打扮。骑上这种小电动车跑在路上,风一吹,看起来挺快乐的样子。而她的心,拔凉拔凉。
盛夏的太阳将她一点点暖化。她告诉自己,不必为此烦恼,又不是第一回,她已经从丈夫有外遇这个猜想里身经百战,坚强地成长起来,从最初的惊讶、屈辱、愤怒,变得平和一些,你改变不了什么,就算他发誓诅咒绝对没有,就算他保证今后再不发生,可一天二十四小时,你不能时时跟着他,跟踪监控一个人,又有什么意思呢?人心隔肚皮,就算是躺在一起,你也不知道另一个人想的什么,每一个人的外表里都隐藏着另一个你完全认不出来的样子。所以我们不能随便剥去一个人的外壳,因为那会把你自己先吓一跳。上午这个视频通话,就是不小心掀起了他的一个衣角,足以让他恼羞成怒。
母亲和继父的晚年生活平静而安详,身体健康,相互理解,有退休金,双方子女时不时来看望一下,彼此遇到了,打个招呼,闲聊几句。她并没有要跟母亲诉说的打算,说了也没用,老人有老人的世界观,跟他们“年轻人”想的不一样。而她,又跟女儿这一代想的不一样,谁也帮不了你,有许多事,只能自己面对、处理,慢慢消化,因为这世上最终为你负责的,只有你自己。
她帮母亲择菜做饭,问了一些琐碎事件,说了一些飞短流长,感叹一些能让她觉得自己不算是最倒霉的人与事。在娘家吃了午饭,睡了午觉,然后在懒洋洋的气息中,又如去般的装束和速度,回到家中,女儿也快回来了,她开始准备晚饭,做两个人的饭就行。建伟一定是回来晚的,心虚怕责问,必要拖到睡觉时回家,最好是喝多,回来倒头就睡,不给她过多的时间,再加上有女儿在,两人不能敞开了吵闹。
和女儿吃了晚饭,看电视,做家务,看起来与平常相似的节奏,她还不知这平静的表层之下,早已经密布重重阴影,像一个脓包,可以挑开,也可以装作没有,那小脓包慢慢自己吸收消化,起一个硬皮,里面的新肉长好,皮壳脱落,慢慢地一切复原。给孩子也没有说什么,虽然已经是过了二十的大姑娘,但她也不想让孩子知道大人的世界竟然那么龌龊和复杂。她常劝自己,外遇这件事,要看你怎么界定,对家庭这一面来说,对方是变心者,不道德。但对外遇者来说,他们寻找到的,是平淡生活中的一个亮点,还可以恬不知耻地说,是人生最美好的事,所遇之人,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十多年前,当她发现一些苗头,就告诉他,你若离婚,咱就去离;你愿意过,我便奉陪。而他,总是不说离婚的话。于是双方都认可了这种貌合神离的局面。三年前,送女儿上大学时,学杂费是两个人各交一半,当场算清,一分为二,她拿出现金给他,而他用自己的银行卡,向专门给女儿办好的卡上转账。走出学校,她说,建伟,咱们去办离婚吧。他不同意,并且保证今后会跟她好好过日子,都中年人了嘛,这么多年风风雨雨都过来了,我偶尔出个小岔子走个神算啥嘛,哪个男人不是这样?我还是顾家的嘛,这么大年龄了要学会珍惜嘛,两边家人亲戚一大堆盘根错节了都,牵一发而动全身,那么多同学朋友咋交代咋解释哩吗?怪不兮兮的,昨天我还是你老公,今天不是了……他又是自己那一套,说起来没完,偶尔一两个星子喷到她脸上,她默默擦掉。生气都懒得生了,连他的车都不想坐,要自己打车回家,他把她拉到车上,喋喋不休,连乞求带威胁地说了一路,总之意思是:不——离——婚!
不离也行,那就这样过着。孩子上大学走了,只有周末回来,有时候回奶奶家,他也是早出晚归,家里好像是他的旅馆。而这个家,成为她一个人的领地。这是她单位的房子,单位是个不大不小的事业单位,前院办公后面居住,上班走路三分钟。生活足够从容,办公室、家庭之外,如她一样轻巧窈窕的小电动车,带着她进行有限的社交活动,来往的人,无非是同学朋友和青少年时期小伙伴。一个中年女性的生活,不过如此。
有一段时间秀锦竟然明显发福,她不能允许自己成为中年大妈的样子,于是每天晚饭后,骑电动车,到同学领舞的东南城墙拐角跳舞,出一身汗回家。由此交到了一些临时朋友,也是各有各的烦恼与短长,听一听,说一说,比一比,悟一悟,感到自己的生活还行,起码没有下岗失业。孩子虽不是十分优秀,但也还算正常,长得漂亮,听话懂事,顺利考上大学,学了娃他叔将来能给安排个工作的专业,也就行了。
至于他嘛,就是那个德行,不离也就不离,生活波澜不惊,像摆拍照片发朋友圈一样,做给外界看看,不让亲人为自己操心。大家不都是这样过的吗?
他果然掐着点回来,十点二十,这个时候是她开始洗漱准备睡觉的时间,在卫生间里对着镜子拍水,上眼霜。他进门一副气势汹汹先要把人镇住的样子,似乎早上秀锦视频给他造成的麻烦与伤害,一天了都没有消失,甚至他这一整天在外的十来个小时,时时在为自己鼓气备课,营造气氛,只为回来好好声讨她一顿。
就从来不信任我,就没信任过!有啥话不能在家说,不能留言,非得视频,监督我咋的?我一天东奔西跑为的啥?还不是为了这个家,领导一叫就跟孙子一样跑去,叫去支腿子就得去支腿子,叫去喝酒就得去喝酒,有啥办法嘛,咱在人家手底下混饭吃。打一天牌,晚上又叫去吃饭,我死命耍赖不喝酒硬说开着车哩才逃得过,走到哪儿都心里装着你还不行,看到饭桌上有个好吃的都想着给你们拿回来。他夸张地将餐巾纸包着的两个小布丁蛋糕放在餐桌上。那两个被拿来用于表演的小东西滚动了一下身子,分离开来,头顶早已有了磕碰,一些碎渣掉落下来,成为灰头土脸的小可怜。她不理他,往往一接茬,他气焰更为嚣张火气更大。结婚二十多年,哪次吵架也没吵出什么名堂,总是以她没有理而告终,所以她不再吵了。
他见她不理,与儿女搭讪两句,女儿对着电脑屏幕,情绪在连续剧里,也不睬他,他自觉没趣,洗洗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出门上班,晚上还是没有回来吃饭,这是一贯伎俩,出了一件事后,他尽量减少与她见面的机会,最好是他回到家她已经睡觉,而他早上走的时候,她还没有起床,如此这般几天,事情不了了之。孩子也和同学出去玩了,她一人吃了简单的晚饭后,卧在沙发上看手机、刷微信。一个画面接一个画面,一条信息挨一条信息,真真假假,打打闹闹,就为了告诉你,世界如此丰富而奇妙。那个发现妻子有了外遇的男明星,半夜里向全世界宣告:我要离婚。官司打了一年多,还是没有结果,财产、孩子,总也纠扯不清,一会儿说有和好的可能,一会儿又是决不妥协。看客们起劲分析,认为他真是不值,拿建伟的话说,这样烂女人在我手里,扔八百回了。可男明星看样子很伤心,每篇声明都是挺痛心的样子。这不继续有猛料抖出,妻子和经纪人早有一腿,孩子也可能不是他的。粉丝们更起劲了,恨不得跑到美国去把那不要脸的女人撕吃了。反正就是要深度参与人家的生活,因为一个明星妻子的外遇简直都要怀疑人生了,心碎成片片了,而没有人想想,在人家眼里,你们什么都不是,连你这个人的存在人家都不知道。而你呢,连美国在哪个方位也搞不懂,现在美国几点你也整不明白,半年工资不吃不喝也买不起一张去往美国的机票,可他们,在美国坐拥豪宅,闹离婚也更像是逗你玩。世界的荒诞和生活的庞杂密集而来,足以把人带到另外一个星球,好像不用再为眼前的日子而苦恼。不觉快要九点,手机突然黑屏,是它也看不下去这种荒诞?再也打不开了。秀锦从手机世界转移到现实生活,灯光亮着,家里静着,廉价简单的家具一个一个,呈现眼前,没有手机屏幕的世界,突然变得如此空茫,热热闹闹的所有一切,对于她的现实生活来说,风马牛不相及。
而眼下,只有手机黑了屏,是件大事,她就那么呆呆地坐着。
钥匙开门声,女儿回来了。网上查找解救办法,替她捣鼓了一阵,也是没用。女儿说,爸爸的手机刚淘汰下来,在抽屉里放着。这个手机功能一切都还好,只是摄像头坏了,扫不了码,而现在走到哪里都要扫健康码,建伟买了新手机,把这个扔到一边。
娘儿俩从抽屉里找出那个手机,却没有合适的充电器,她想到这个手机的充电器被她拿到了办公室。上个月,同事小马手机没电,找这种充电器,她拿去后,就再没拿回来。她换衣服去往办公室。平时女儿常愿意陪她前往,但今天因为刚进家一身汗,还没有洗澡,不想再出门。于是她一个人下楼,穿过安静的家属区,往办公楼去。路上先后遇到两个同事,打了招呼,看到一些乘凉的人,坐在那里,无牵无挂地说东道西。每个人都好好地待在自己的生活里,无论好坏,暂且相安无事。
生活向来如此,在看似平静的时候,在你松懈不觉之时,突然来一个急转弯,将你猛闪一下。秀锦正在走向一个将她抛出日常生活的时间节点,她还并不知晓,一手拿着钥匙,一手拿着两个手机,在微凉的夜风中向前院走去。
二
三十年前的一个夏天,父亲出车走的那个早晨,她还在睡觉,高三学生的生活,还没有现在这么变态,而是早睡早起,可父亲比她起得还早。像之前所有的出车一样,父亲早出晚归,两头不见白天。不管再晚,他总会回来,归程的那天,要往家赶,哪怕夜里两三点。回到家就安生了。父亲常说。她习惯于半夜归来的父亲,睡梦中感到外间灯光亮了,爸爸和妈妈压低了声音说话,有什么东西放在她床头柜上。里外两间平房,门外搭建半间小厨房,父母在外间走动、说话,招呼爸爸洗漱、吃喝。早上起来,总会看到一个新东西放在她的床头柜上,吃的或者用的,一个头饰、一条围巾。总之,父亲长途出车回来,总记着给她带个礼物。
那天父亲出门之后,再也没有回来。不到五十岁的母亲,突然得接受“遗孀”这个名词,从前书上读到这个词,秀锦觉得很高雅很浪漫,好像是一种身份的象征,而真的面对了,才知道它滴滴流血,连缀着悲痛、破碎、无依靠。当然,还有一个更直白更难听的词语,秀锦一想到它,就全身发抖,感受到粗暴和羞辱。实在非要给母亲一个定位的话,那还是,遗孀吧。而她和哥哥弟弟,成了没爸的孩子。她在那个夏天,完成了自己的成长,变成大人,和母亲并肩一道,成为家里的主妇,操心哥哥弟弟的事情。
打开办公室门,摁开门口的开关,在刷白的灯光里,她走到桌前,拉开抽屉找那个充电器,这个即将打开生活机密的小东西,被遗弃了好些日子。生硬而委屈地躺在角落,被她拿在手中,跃跃欲试,要开启什么。
她伸展它们,两头接通,建伟的手机,被点亮了。可是打不开,有解索图案,她记得是W,画了后,不管用。她用办公室电话打给女儿,女儿说是W,但不是大的,而是在右下方小的。果然,解锁了。她抠开自己手机,取出SIM卡,准备安到他的手机上,暂且使用两天。
屏幕桌面上的微信图案,一绿一白两个小逗号相依相偎,很是动人的样子,沉睡了那么多天,仍然生机勃勃,随时满血复活,两只小眼睛瞪得滴溜圆,仿佛说,点我呀,用我呀,我有层出不穷的功能与力量,我有超大储存,你们忘记了的事,不想提及的事,我都能记下,来呀来呀历历在目,足够让你吃惊。她就真的伸出了手指。
所有的所有,不由分说,如乱箭齐飞,嗖嗖嗖射来。没有任何委婉,一点也不客气,仿佛是棒喝她的软弱,报复她的好奇。她惊出一身的汗。唯有太阳和人心不可直视。她之前听到这句话,不太理解。而她在这个夜晚,由着偶然而必然的牵引,与一颗看似熟悉实则陌生的心灵,劈面相遇。
爸爸,是你看不下去了吗?你用慈悲而神奇的手指,将我引向这里。三十年来,你一直在另一个世界,在遥远的地方,爱着你的女儿,注视着这一切,你痛楚而无奈,你实在看不下去,不得不用一种方式提醒我。昨天到今天的一系列灵异事件,都是你所指使。虽然去世三十年,但你一直参与着我的生活。
而这个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人,他到底是谁?他怎么跟另外一个女人,说着凑钱交款、房子装修、几点回家、吃饭购物的事情。取出了多少公积金,在自己父母那里拿了几万,找装修公司,看装修材料,甚至跟女方的弟弟对接,说着“你姐我俩”的房子……对话、照片、票据、截屏,一切的一切,历历在目,好像这所有的保留,只是为了在这个夜晚展示给她。
深夜的办公室里,她坐成了雕塑,惨白的灯光,照亮一切,手机一头连着充电器,一头在她手中,热得烫手。怎么不爆炸呢?不是总有手机充电爆炸的消息吗?一边充电一边使用一边怒火燃烧,却也将它引爆不了,它仍然那么耐心、那么冷静,将生活的过往,将一切与她有关而又无关地发生了的事情,一条条一件件展示给她,父亲一样冷静而客观全面。他跟另一个女人,建立着一个新的家庭,因为疫情房子还没有装修好,或者装修好了还没有跑散气味,他害怕跟那个女人双双憋死在里头,所以他们还没有搬进新家,所以他夜夜回我这里睡觉,继续充当着丈夫。
秀锦单位的房子盖好七年,当初没有按照图纸盖,手续不全,消防也没有通过,所以房产证迟迟办不下来。去年夏天,有消息说,正在努力补办手续,消防设施也在改进,总之,领导退休之前,想给大家把这件事办好,让职工顺利拿到房产证。她害怕到时发房产证,会有新的规定和附加条件,因为建伟单位在东郊,分过一套房子,他们在那里住了几年。自己单位房子盖好后,已婚职工每人一套,象征性地交了几万元钱,让大家先住着,也都没有追究房产证的事情。近几年老城区改造,单位附近的博物馆要扩建,去年春天开始拆除周围大片民房,要建成大型文化街区,眼看与她们单位成为近邻,房子很快就会升值,或租或卖,都将大大有利可图,职工们又议起房产证的事情。单位将一系列补办手续排上工作日程。
大家暗地议论,夫妻有第二套房的,到时会不会让补交房钱?毕竟按地段来说,当时交的几万元,相当于房子白送。单位里有几个能人,与配偶悄悄办了离婚。因秀锦是办公室副主任,需要她给开证明盖章。她问:“不是好好的吗?”前几天还拉着手逛超市。对方挤眉弄眼,假意难过:“唉,过不到一搭咧,离了算[求]。”口气如此轻松,好像是一个萝卜没买好自认倒霉了事。在她印象中,离婚那可是要牵心扯肺抽筋扒皮的,一个生活了好几年几十年的人,突然一拍两散,再不来往,转眼成了别人家的人,这算什么事呢?她记得年轻时候,在公交车上,她手抓扶手,站在一个座位旁边,那个座位上坐了一个男人,个子不高,胡子拉碴,气质挺不错,有棱角的脸上几道新鲜抓痕,不会超过十小时,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手里一张纸卷来卷去,一会儿又打开看。秀锦看到“离婚判决书”几个字。而那个男人的感觉是,因这一张轻轻的纸,他失去了整个世界。她心里立即出现一个画面与形象,他妻子有外遇了,不好好过了,不珍惜这个挺不错的男人了,打死闹活非要离婚,而他做过很多努力和退让,也没能挽留住她。直到她下车,那个男人还是那样,呆呆地坐着。从此她知道,离婚是件很重大很要命的事情,不是彻底无望,谁也不会走离婚这条路。可现在的年轻人,拿离婚真不当回事,像是网上买了件不合适的衣裳需要退换,轻点鼠标就能解决。将来是否还会发展到不用到民政局去,坐在家里网上办理,云离婚,自己下载打印离婚证。
不断有人来开证明,都是一副鬼魅样。而离了的那个非本单位职工,还是在家属院里出没,有时还出双入对,跟从前没有两样。
于是她回家给建伟说:“咱也去办个假离婚吧。我单位有好几个人办了,可能跟将来的房产证有关。”
建伟眼睛一亮,像一棵打蔫的小白菜浇了水,立时支棱起来:“好啊,那咱也办,办嘛办嘛,我明天到单位开证明去,哪天去办?”
她只是说了说,也没有太认真,或者她认为,离婚证有利于房产证,那都是机关里的人太闲了瞎想出来的逻辑。
过了两天,建伟又问她:“不是去办假离婚吗?走嘛走嘛,我单位证明都开好了,你咋不见行动了?问问他们都是咋办的,需要找人不?我有个哥们儿的老婆,民政局的,不用排队,到那儿就办了。”建伟表现出对这件事的高度热情,难得他对她发出的倡议如此配合。
于是,她到办公室,自己给自己开了证明,盖了章子。第二天,两人一起到区民政局,很快办好了协议离婚。孩子超过了十八岁,也不用判,财产协议分配,夫妻名下两套房,分别是各自单位分的,一人一套,没有争议。两人拿到绿皮离婚证,顺顺当当走出民政局,就像平时一同外出办了什么事一样。在车上,她对着这个小本子看来看去,说是假离婚,可这手续却是完全合法的。她轻笑一声说:“在法律意义上,咱俩目前已经不是夫妻关系了。”建伟看着前方,说:“神经病,说啥哩,我是娃她爸你是娃她妈,到哪儿也变不了。”她目光停留在下面的日期上。天哪,今天是6月15号!二十九年了。那个遥远的夏天,爸爸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而这个日子,她在多年里都记着。她们兄妹三个分别成家,过起自己的日子,爸爸的忌日,有时候能记起,相互打打电话,约好回家,跟妈一起吃顿饭,在爸爸照片前伫立一会儿。后来妈找了后爸,再相约组团回去纪念,毕竟有点不方便,有时候也就忘记了,过后几天想起,自己怪不好意思的,也都不再提起。她发出一声惊呼,告诉建伟:“你说日子咋能这么凑巧,如果专门约在今天,未必能约得上,来了未必能办得成,手续不是缺这就是少那,要么就是民政局有啥新规,今天给你们办不了,不想却偏偏是在这一天。哎你说这是否有一个什么暗示?”建伟短暂的吃惊,然后有点尴尬地笑笑:“凑巧了呗,你爸保佑你,顺利拿到房产证。”他没有就此话题发展下去。
二人在外面吃了饭,一起回家,日子照过。那个绿本本,放进抽屉,有备无患,也许在某一天,单位那里能够用上。
曾经从他的衣服口袋里,掏出过一回宾馆收费小票,也曾见过商场购物小票上,出现过并没有带回家里的物品名称。东郊的房子,在他单位的旁边,当时他们搬离,她说把那个房租出去。他说房子不大又租不了多少钱,顶多一个月一千来块,叫外人进来住着,还不够操心的,我有时候中午还可以在那里歇歇,睡个午觉啥的。有一次她路过东郊那里,想上去看看,却发现这里并不是一个人在此随便睡个午觉的模样,卫生间的洗发水沐浴露,都是正常使用的样子,小架子上,放着打开包装袋的卫生巾。甚至床上的床单,是她没见过的。事实证明,他的外遇行径,多年来从未停止,只是不知,一直是同一个人,还是有所变换。她从不检查他的手机,一个男人心不在你这里了,再检查也没有用,跟踪、调查、询问、吵闹,也都没有意义,自取其辱。
当然,实在有证据撞到手上,秀锦也是要象征性地问一下的,以表达一个妻子的权利,每一次她的询问,他都能找到理由和借口,给单位订的房间呀,给同学帮忙呀,编瞎话也编不圆,破绽百出,但他表现得那么卖力,认真地解释,连蒙带唬的样子,瞪着一双大眼睛,极力申辩,那感觉是如果她再追问下去,如果她再不认可他刚才说过的话,就会有不可收拾的后果,他的心就会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碎成渣渣。他一心为了这个家,起早贪黑,早出晚归,在外应酬,装孙子充大头,花钱求平安,拿钱买认可,但在你这里得不到一点信任,回到家里没有一点温暖。他那无辜而委屈的样子看起来又悲壮又可笑。然后的几天里,表现出对她分外的好,每天回来,带点小东西给她,出门吃饭,拿回个饭桌上小点心小水果之类的伎俩,又上演几回,她也就不再追究。反正他就这德行了,改变不了。秀锦一贯善于为别人着想,有时候她从人的角度而不是妻子的角度想一想,似乎也能理解,如果我遇到一个相互可心的男人,也会动心,随之有可能发生什么。中年夫妻,也没必要对对方有那么多的需求和依赖,不再需要全产权地拥有一个男人,无欲无求,日子相安而过。
今夜,办公室里的她,短短一个小时,完成了又一次的成长。能够议到买房、装修,不是一般的男女关系,绝非外遇那么简单。
装修自己单位这套房,三天两头跑建材市场,看东西,讲价钱,运货收货,完全是她一个女人在干。而他跟没事人一样,单位忙,应酬多,没兴趣,装修好他来看,也没有提出什么意见建议,好像这里不是他的家一样。而他与这个女人,却热烈地讨论着房子的装修、花钱、工料等事情,甚至他为此取出了全部公积金,还回家从他妈那里拿了三万,还让女方的弟弟也拿点钱,催他有空了过去看看,“卫生间墙面,帮你姐拿个主意。”那么他妈一定知道他外面的女人外面的房子?给予鼓励和支持,总之是没有制止他这种行为,说不定他俩还双双对对去过家里了,与他父母见过了?只有她秀锦被蒙在鼓里?
深不见底的夜,寂静无声的办公室,无数细节与画面连缀起来。他工资多少,奖金多少,补贴有没有,外快多不多,她一概不知,他每个月只给她两千元钱(前年才涨到两千,早些年是一千五、一千),其余的,他说自己吃干花净,没办法啊,外面应酬多,同事结婚随礼,同学父母去世,哥们儿聚会请客,年节给领导意思,哪一样不要钱呢?少了五百都拿不出手。这样才能保证在单位混出个样子,在社会上维持人脉和关系,我都是为了这个家。他总是用那种一半乞求一半威吓的表情,软的不行来硬的,硬的不行再回复柔软,反正最后,必得以他的上风和正确为结束,她闭起嘴巴不再追究了事。
办公室电话响,是他的号码,她不接,任铃声从头响到尾。她从办公室出来,没有回家,一个人走向深夜的街头。
虽然办了法律上的离婚,但两人和单位少数几个人都知那是假的,他们还是夫妻,天天住在一起,有共同的家共同的孩子共同的日子。而今夜,微信告诉她,她这个日子只是其中之一,他还有云存储,复制备份了一套,在另一个地方上演,他兼顾两处,他更爱另一个女人,和她有一个快要建设好了的家,却吃住在她这里,享受她的双手与情感打理出来的这个看似完美的家庭。
她的房子分到手有七八年了,当时的房款是八万多,他只拿了两万,他说他没有钱,他们刚买下装修好的东郊他单位的房子还没几年,他手里几无存款。秀锦付了房款就再没有装修的钱。妈和哥给她拿了两万,总得把房子简单装修一下才能住人。
大夏天,她一个人骑着电动车跑建材市场,一排一排地看,一家一家地问,来回比较,一切以省钱为目的,就这还是捉襟见肘,最后实在没有钱支付工钱,她打电话问刘紫英开口借钱。一听说是装修房子,刘紫英先说自己手头也很紧张,南山脚下她刚买了一套房,用于周末过去住住,上个月她妈心脏搭桥,她一把交了好几万,手里没钱了。你要是去年装修,我还能给你拿出几万。刘紫英总是把话说得圆满,显得自己很周全很正确,怪只怪秀锦装修房子不是时候。不过她也知道,老同学开口了,不借也不好,于是谨慎地问她,那你,需要多少?她更为谨慎地说:“五六千吧。”刘紫英大松口气,并用疑问再次确认:“五六千?那好办,你明天来拿吧,我以为你要五六万呢。”
房子装修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买了家具置办东西,把东郊那里还能用的搬过来支撑局面,所有开支压缩到四万多元,竟然一个新家建成了。当然不能细看,用窗帘、画框什么的掩饰装扮,用她一双细手擦呀洗呀挂或遮挡呀打理呀,总算一个温馨的三口之家。房子不必要装修得多高级贵重,而在于干净整洁。她给自己说。因她不会开车,于是全家搬到这里,建伟每天开车上下班。过年时候,请来她和建伟共同的高中同学前来参观,烘新房。刘紫英带着清高的宽容的笑,只说三个字,好着哩,好着哩。等到第二年他们去刘紫英南山脚下那个只是用于周末来住住的160平方的房子看过,才知道刘紫英的好着哩是什么意思。
刘紫英离婚十几年,可以说是资深单身女性,有着方方面面的生活经验。当年发现丈夫有了外遇,没二话,离婚,你是过错方,净身出户,滚蛋没商量。
她的发现,也颇有传奇性。说起来你们都不信,电影导演都导不出这么精彩的梗。刘紫英在十多年里,无数次给别人说,从她儿子还是幼儿园小朋友,说到身高一米八的大学生,面带尴尬地听母亲讲述自己爸爸的光荣历史,一次次将事情演绎得更加精彩,到最后她自己都不知道真实故事与她的口头描述有无差池,差之多远。
丈夫是银行业务尖子,成天早出晚归,在外跑业务,当然也有丰厚的收入。早在秀锦和建伟蜗居公婆那里一间小屋的时候,他们就买了商品房,一家三口小日子过得幸福滋润。八月十五的晚上,开车到婆婆家团圆,刚吃完饭,丈夫突然说有事要先走,晚上来接她们娘儿俩。她问:“大过节的你有什么事?”先是说领导叫,被她驳回,领导不在家陪老婆孩子过中秋节,叫你干吗?一听就是骗人,短信拿来我看。他自然不给看,说真有急事,领导说叫赶快过去见面再说。最后急了,仗着弟弟一家三口也在,人多闹哄好脱身,不再跟她纠缠,只跟自己的妈请假,拿了外套就走,颇有点逃走再说的感觉。
天还没黑透,饭后吃了半个月饼,有点撑,在婆家待着也没意思,等他来接不知何时,便带儿子打车回家。儿子要在小区一角的儿童游乐架那里玩耍。小区只有四幢楼,占据四角,形成一个不大的院落,有花园、有喷泉、有健身器材,还有一个大型的彩色塑料游乐架,是孩子们的天地。儿子在塑料架那里起劲地爬上去,滑下来,再爬上去,再滑下来,乐此不疲。她在一边走路绕圈扭腰甩腿,突然高处的儿子大声叫道,爸爸爸爸!她顺着儿子的所指望去,三号楼三层的一个窗户内,丈夫光着膀子在那里炒菜,窗户关得严,油烟机轰轰响,他听不到儿子的叫声。她拉着儿子,进到三号楼,硬是敲开了那扇门。
你说他们想得多周到,把房子租在我们小区,这样省了他路上来回奔波,最大限度地节约时间。事后,刘紫英对人说,那女人还有点威慑的意思,唱对台戏,知道吧?我四号楼她三号楼,两幢楼面对面,你们想想那个画面感,那女人可能天天瞅着我家阳台和窗户,说不定两人还用开窗关窗、摆花盆晾衣服这些名堂来对暗号呢,我就说他咋那么爱站在阳台上往院子里看。反正人家俩啥都清楚,只糊弄我一个人。我叫他净身出户都算客气的,没卸他一条腿都是便宜他。
带着儿子的离异女性,虽然大好年华,却成为最难再嫁的一种,当然,刘紫英这样的女人,也是有自己条件的,碰壁几次,伤心几回,也有过两段刻骨铭心的情感。但那些优秀的男人,都是别家女人的产权,哭过醉过心碎过,于是摆出一副没有男人咱照样活的样子,以女强人自居,埋头大干事业,周到应对八方,从三十岁的自信少妇,缓慢而稳定地走向一个年近五旬的干瘦妇女,青春饱满的小甜甜变作一把秋天的荒草。终于混到单位副职的地位,社会上好兄弟一大把,办啥事都能找到熟人。生活对于这样女人的补偿就是经济实力愈加雄厚,全身披挂世界名牌,一群小年轻俯首称臣,跟在后面叫姐。每次见面,刘紫英都背着跟上次不同的包包,价格成千上万。自信满满,喋喋不休,把自己搞成一面正确飘扬的旗帜,哗啦啦响,嗓门比所有人都高。随时指导别人的生活,开口说话,必是套装打理,层层递进,不说完不算事,周围人只有认真听讲的份儿。总让人觉得她是在演示给别人看,就像是微信朋友圈里的人,日子不只是用来过的,饭也不只是用来吃的,而是为了展示。
秀锦之前并不太亲近她,尤其她每每几千元的衣服、上万元的包包,出于女人微妙的心理,对她敬而远之。那次借她的钱,两个月后,工资凑齐,留下够吃饭的钱,就去她单位,还给了她。可在这个最无助的时候,她首先想到的,还是刘紫英。
今天太晚了,不好打扰她。
多年前公交车上那个男人,那是失去了一切的感觉,眼睛向着前方,可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有无边虚空和失魂落魄,放大到全世界。那个男人现在在哪儿?已经五十多岁了吧,一定又结婚了,日子平淡如常。她走回家,建伟知道肯定是露馅了,他像个孩子,从大床凉席上起身,大眼睛眨巴眨巴,小心问她,咋这么晚,到哪儿去了?我到办公室找你,也没人,大半夜的,真让人操心……说着话下床穿拖鞋,走了出来。他总是这样,心虚的时候话就多,语速加快,一句紧挨一句,不给你喘息之机。她不理他,洗漱之后,进到小房间,侧身躺到已经睡熟的女儿身边,天快亮才迷糊睡着。……试读结束
原载《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22年第1期
【作者简介】
周瑄璞,女,中国作协会员,陕西文学院专业作家。著有长篇小说《夏日残梦》《我的黑夜比白天多》《疑似爱情》《多湾》《日近长安远》,中短篇小说集《曼琴的四月》《骊歌》《故障》《房东》。在《人民文学》《十月》《作家》等杂志发表中短篇小说,多篇小说被转载和收入各类年度选本,进入年度小说排行榜。入围花地文学榜、南丁文学奖,获得中国女性文学奖、柳青文学奖、长篇小说年度金榜特别推荐、《小说选刊》最受读者欢迎小说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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